一百四十四 管姬之迷

小說:西周長歌 作者:湛兮若存

“是什麼樣的寶珠?取來我看看。”召伯虎語意冰冷。

孟己戰戰兢兢從袖中取出一枚鴿子卵大小的寶珠,果然光華四射,通體瑩澤,比吳地送來的珍珠還要大上一倍。召伯虎掃視一眼,冷冷道“近日鄂侯再三上諫,要求將銅綠山的屬權交還與鄂國。我說他為何如此理直氣壯,原來是你收了這枚寶珠!哼!”

孟己已嚇得魂不附體,連連叩道“妾不知啊!望公爺恕罪,妾見這寶珠實在難得,想著姐姐產女為公爺的掌珠,語意正合。卻不知背後有這些瓜葛,公爺恕妾無知之罪!”

“你不是無知,乃是短視!”召伯虎拂袖怒斥道“果然是庶出之女,目皮子淺,見到什麼好東西便貪心驟起。罷了,你將家事交由密叔料理,回屋反省去吧!”

“諾!”孟己放下寶珠,默然退出屋內。她能感覺到堂上堂下的僕役們都在向她投來鄙夷的目光,一時羞憤不已,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庶出之女,眼皮子淺-------”難道自己身為庶女,便永遠無法出頭了嗎?

王宮大殿,召伯虎匆匆進來之時,周厲王姬胡正在聚精會神地做一把桃木小劍,三王子姬慈正在一旁用崇拜的眼神看著王兄上下翻飛的手臂。君臣見禮已畢,知他們有國事相商,少己十分乖覺地一手牽著仲姬,一手拉著姬慈,告退出去了。

“大王如今真是越來越有長兄風範了!”召伯虎半是戲謔,半是讚歎地言道。

姬胡擺擺手,苦笑一聲“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孤有愧於黃嬴娘娘,再也不能委屈三弟與二妹。對了,少父此來有何要事?”

召伯虎正色揖禮道“臣此來,是請大王下詔,春耕時令正緊,嚴令所有在京諸侯五日內皆返國理政,以免荒廢農時。”

姬胡會意,自先王喪禮已畢,各諸侯盡皆返國。如今還留在鎬京城不肯走的,只有輔政軍務的虢公,鄂侯馭方與隨侯。箇中原因,不言自明。鄂侯已再三上諫要求歸還銅綠山之屬權,而隨侯自不肯將銅綠山拱手相讓,二人天天上朝吵個面紅耳赤,個個要求天子與召公為自家主持公道。此事,朝野盡知,議論紛紛,若再沒個定論,只怕會生出別的事端來。

“哼!”姬胡一拍案几,怒道“這個鄂侯太過分了!先王為安撫他,已經冊封他的妹子為王后,生生在孤的頭上壓了個嫡母。孤這口氣一直隱忍,如今他竟然得寸進尺,還要銅綠山,豈非痴心妄想?”

“大王明鑑!”召伯虎不緊不慢說道“臣細細思慮過了。銅綠山還是繼續由隨國掌握為好,隨為江漢大國,姬姓近支,自當掌握大周之重器。而那鄂國是殷商所封之國,素來與我周室面合心不合,武王克紂時不來會盟,其心已異。數年前是他們自己不敵楚國,而喪師辱國,若不是大王親自出徵,銅綠山已落入楚蠻之手。如今,他鄂國有何功,憑什麼要來拿銅綠山?大王,此例不可開!”

“好!”姬胡堅決心意“明日朝會,孤會親自下詔,五日內諸侯不返國,視同謀反!”末了,他又恨恨道“鄂侯馭方敢如此放肆,還不是仗著其妹的王后之冠?孤真是恨極這種被人掣肘的滋味!”

召伯虎默然不語。但門口侍立的內侍賈卻心中一動,不經意地挺了挺胸膛,前襟內襯沙沙作響,那裡有周夷王給他留下的遺詔------

萱寧宮內寢殿,夷王后鄂姞正手捧著那顆寶珠,反覆把玩著。她已下令將所有燭火熄滅,殿中一片黑暗,但那寶珠之光華則如晦暗夜空中的一輪明月一般傾瀉而出,照亮了半個寢殿。如此寶物,所有的內侍宮女們都驚呆了!

“那召國公真是不識抬舉,鄂侯身為國舅,將如此寶物相贈,他竟這般退還給娘娘?真是------”侍女叔妘憤憤不平地嘟囔著,卻不知道找個什麼詞彙來形容,只好憤忿地閉了嘴。

“他沒有錯。”鄂姞斷然道“拿人手短,我兄送此寶珠是為了得到銅綠山,無論是召公還是大王都是鐵了心不肯給,他又為何要收此寶珠?不但他不收,此物我亦不能收。明日,你便將此珠退還給鄂侯。”

“可是娘娘,如此鄂侯豈不與娘娘更生嫌隙?”叔妘不解問道。

“你還要轉告與他,銅綠山之事今後休要再提,本宮幫不了他。”鄂姞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再補上一句,兄長兒女長成後,若想與大王聯姻,本宮可為母國籌謀。”

她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語道“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在夫家便沒有根,孃家才是唯一的倚靠。我是哪邊都不敢得罪呀!”

朝歌東市,巳時,集市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正是一天中最熱鬧忙碌的時節。一輛雙馬溫車緩緩馳過街市,在一家藥鋪門口停了車。一個戴著帷帽的女子在侍女攙扶下徐徐下車,後面還跟了個僕役打扮的人相送。那女子穿著一襲素紗錦衣,面上蒙著素色的紗制面巾,窈窕纖弱,盈盈欲仙,冷眼看去,便如月色一般朦朧神秘。

大約半個時辰後,那女子從藥鋪出來,步子有些凝滯,明顯不如來時輕巧。臨出門時,她忽又回頭對藥鋪夥計說道“明日此時,我這侍婢會前來拿藥。你們可需備好了。”她的聲音沙沙的,像清晨的薄霧,四處盪漾瀰漫。

“好的,您哪,決誤不了夫人的事。”那店夥計朗聲應道。

馬車啟動,眼看著馳過街角,再望不見蹤影。另一個僕婦打扮的青年女子閃入藥鋪,不由分說坐在那中年郎中的案几之前,二話不說便掏出一塊銅餅擲於案上。那銅餅足有半斤重,郎中的眼中閃過一絲喜悅的光彩,連聲問道“這位大姐,是何見教?”

“別的不用說了,適才那位夫人得的是什麼病?”

反正又不知是誰,看在銅餅的份上,有什麼不可說的?郎中毫不猶豫地答道“適才那位蒙面夫人已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什麼?兩個月?你確定是兩個月?不是四個月?”僕婦先提高了嗓門,頓覺不妥,復又壓低了聲音問道。

“瞧您說的,某雖不才,但到底是幾個月的身孕總還不至於看錯的。委實是兩個月,沒有錯的。”被質疑自己的醫術,郎中有些不悅。

僕婦也不理會,繼續追問道“那她是來開安胎藥的?”

“就是這點奇怪。”郎中捋著鬍鬚道“她要某開墮胎藥與她,這是頭胎,貿然墮胎,明是兇險之事。可那位蒙面夫人十分堅決,某也只能應了。”

僕婦眼珠轉了一轉,口中流出一套說辭“郎中,剛才那位正是我家少夫人。因與我家公子拌了嘴,硬要使性子墮胎,我家太夫人急得什麼似的。明日那婢女來拿藥,麻煩大夫換一副好的安胎藥與她。”

語畢,又掏出兩塊銅餅,輕聲說“待少夫人產下孩兒,我家太夫人另有重謝。”

郎中喜不自禁地收下銅餅,起身揖道“好說,好說。”

衛宮後宛,那僕婦打扮的女子換了一身宮裝,附在厘夫人耳畔低語了好一陣子。末了,再加上一句“奴婢已買通那郎中,將墮胎藥換成安胎藥,太夫人自可放心。”

厘夫人嘴角現出一絲嘲諷之意“哼!衛餘走了快四個月了,若是兩個月的身孕,自然是石家的野種了。怪不得她要悄悄墮胎,好在衛餘回來之前了結此事。本宮可不能讓她如此省心遂意,這麼好的把柄怎麼能輕輕放過?算你機靈!”

那宮婦得此誇獎喜不自禁,趕緊獻計道“謝太夫人誇獎,然若管姬一次墮胎不成,必要換家藥鋪再行其事。太夫人還是要設法將她接入宮中,放在眼皮子底下,才翻不出花樣來。”

“本宮何嘗不想如此?”厘夫人皺著眉頭道“只是如今,人人皆知我與衛伯不睦。若是我這般公然出面將那管姬接入衛宮,只怕太過刻意,將來若有個什麼,我也撇不清關係。就是這事難辦。”

“太夫人放心!”宮婦獻媚道“奴婢有個孃家侄女,正在石家少夫人跟前聽用。只需透過她將管姬有孕一事透露過去,石家怕事,定會把那女子送入衛宮的。”

厘夫人眼中一亮,對那宮婦說道“這樣,你去找你那侄女,就說------”她附耳說了一番話,宮婦會意“太夫人真是絕頂聰慧,這般說便萬無一失了,奴婢這就出宮。”

在朝歌城中,上大夫石角家的府邸無論是規模還是氣勢,可算是屈一指。畢竟是衛國世代為上卿的重臣之家,別說是主人了,就是家奴侍婢進出也是極有體面的。

可是此時,石家的當家少夫人,也就是石角嫡長子之妻,心中卻籠罩著愁雲慘霧。因為她剛剛從自己的侍婢雲兒口中得知到一個石破天驚的訊息——公爹替衛伯養在家中的外室管姬,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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