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 香遠齋開業滿一個月。
蘭宜晚間花了點時間,將這個月的毛利扣除房租、米麵糖油等各色本錢之後的淨利算了出來。
約合六吊錢。
她舒了口氣。
能在此地存身下去了。
淮安府作為大運河上的重鎮, 奔流不息的河水帶來無數的商機, 府城人煙阜盛,百姓生活殷實,她的鋪子才能順遂地開下去。
至於碰到淮南幫一流, 那實在在所難免, 也不算什麼大問題,他們後來沒有再來,如果來了,大不了先破財消災,等熬過初始的兩三個月,她立足再穩一點, 自可謀求別的法子解決。
“明天我出去一趟。”將賬本和銀錢歸置好後, 她抬頭向翠翠道。
翠翠一直坐在對面,支著下巴看她算賬, 聞言問道:“奶奶要做什麼?”
蘭宜沒有瞞她:“我去仁心堂找程大夫。”
她們兩個女子在外,行蹤必得互相交代清楚了,萬一有個什麼, 起碼找起來容易一點。
翠翠緊張起來:“奶奶病了?怎麼不告訴我——天天還跟我一塊做活, 哎呀!”
她急得站了起來。
蘭宜拉她重新坐下, 道:“沒事,只是一點小毛病,我想著乘早去看一看, 得個放心。”
“奶奶究竟是哪裡不舒服?”
蘭宜這次猶豫了一下:“我也說不上來, 可能是有點勞累, 等明天看了大夫再說吧。”
翌日。
清早, 蘭宜從鋪子裡出來,往隔壁街走。
來了一個多月,她對於鄰近道路已都熟悉了,也早就打聽好了仁心堂的方位所在。
一路走時,有些早起開鋪的鄰居與她打招呼。
“陸娘子,早啊。”
“陸娘子,要不要來用碗朝食?”
“陸娘子,我家裡有個弟弟,今年才二十五歲,為人最是老實敦厚,相貌也端正,且是頭婚未娶——”
“你那弟弟剋死兩任未婚妻了,整個城南都沒人家再敢與他相看,你還張口來哄騙人。”
洪亮的男子聲音正氣凜然地響起,舉著鋪板的中年婦人眉毛豎起,將頭從鋪板後伸出,一看來人,又縮回去,聲音也低了下去:“呃,朱典吏。”
朱典吏自然地走到了蘭宜身邊,他是縣衙戶房主事,對轄治下的各家情形沒有不清楚的,笑道:“陸娘子別理會他們,打量你是外地的,都想要佔你的便宜。”
“說得你不想似的……”
朱典吏運目瞪去,街邊婦人飛快搬著鋪板轉過身去。
蘭宜任由他們作態,只管目不斜視地走著。
仁心堂這時已快到了,朱典吏見她腳步慢下來,猜到她的去向,關心地道:“陸娘子,你來看病嗎?”
蘭宜點了下頭。
她跟朱典吏早把話說明白了,他還時不時地過來,不放棄,但不過分糾纏,更沒有什麼無禮的舉動,蘭宜也不好再怎麼樣,只能等他自己放棄。
“今天程大夫在,”朱典吏快走兩步,往仁心堂裡看了一眼,“我跟程大夫熟悉,去跟他打個招呼。”
這個招呼算是代蘭宜打的,朱典吏並不表功,做完後,自己走到藥堂另一邊,去找小夥計抓點甘草之類的泡茶喝。
今天早上來看病的人正好不多,蘭宜等了一會,就坐到了程大夫的面前。
程大夫年紀不小了,慈眉善目地問:“你有何處不適?”
蘭宜一一描述:“心裡發懶,容易疲累,有時易怒,記性也變差了。”
程大夫對著她的面相端詳了一會,問道:“月信可如期來嗎?”
蘭宜怔了一怔,低聲道:“沒有——我這個不準,常常不來。”
嫁到楊家兩三年後,她的月信就隨著抑鬱的心緒變得紊亂了,有時兩個月一次,有時三個月一次都是尋常,甚至更久。
“沒看大夫調理過?”
“看過,不大管用,就算了。”
她前後看過的大夫裡,以孟醫正醫術最好,不過孟醫正不專精婦科,且按照孟醫正的觀念,她重病大傷之後,當以養身增益元氣為要,元氣足了,身體裡的機理自然就跟著順當了,若還不準時,再另外用藥調理不遲。
蘭宜沒當回事,月信在婦人來說極要緊,但她早已習慣,只要不礙性命,不準就不準罷了,她也不想為此費心。
程大夫“唔”了一聲,讓她伸出手,把起脈來。
好一會功夫,待兩隻手都把過後,程大夫先看了看她,再看了藥櫃那邊的朱典吏一眼。
朱典吏提著甘草茶包走近了兩步,不過沒靠得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