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的百感交集之後, 蘭宜的日子如常地過下去,偶爾, 她會想及讓孩子跟隨她在民間長大, 會不會委屈了她,這念頭閃現過,又罷了——
世事難有萬全, 很多時候連兩全都沒有, 正如她棄大屋棄華服棄美食,除了一點必須的隨身物件,沒帶走沂王府的任何財物,並非她不知外面世道艱難,而是因為她只有以此告訴沂王,她離開的決心。
如果要瞻前顧後那麼多, 她是走不了的, 甚至更早地她連楊家都出不了,早已在楊家冷寂的正房裡入了第二次輪迴。
既然不想回頭, 那就不要回頭。
不過,像翠翠藏的那四個銀錠,既然已經帶出來了, 那也不用矯情, 只當是意外的饋贈好了。
本金多了之後, 蘭宜也可以計劃一點之前礙於囊中羞澀而不能做的事了:食譜裡有幾味極費工本的糕點,她記是記下來了,還沒有做過, 現在她打算學成後製來送禮。
她前幾日從朱典吏處得知, 山陽知縣之妻英氏將要做四十壽辰, 這位英氏的來歷有點不一般, 原是京城人氏,出身書香世家,祖上做到過六部侍郎一類的高官,她嫁的夫婿山陽知縣也是中過兩榜進士的人物,可惜官運一般,在官場浮浮沉沉近十年,沒升上去,還被貶了,至今只是個七品。
蘭宜到淮安府有一個多月了,她覺得山陽知縣的治下能力其實不錯,她做買賣需要跟各色各樣的人打交道,最容易短期內獲知一個地方的民風教化如何,山陽算是中上了。
雖然說她也遇到一些麻煩,但她能立足就算一重明證了,真是險惡之地,絕不只是如此。
蘭宜打算借英氏的壽辰,去攀一攀關係。
她不是突發奇想,朱典吏向她透露過,他一開始買那麼多糕點,自家是吃不完的,在衙門裡送了不少,自然沒漏了頂頭上司,山陽知縣沒說什麼,但是英氏遣小丫頭出來問過他,是何處買的。
有這個由頭,她就可以去試試,她也沒有太大的目的,自從那日仁心堂之後,朱典吏就消失了,省心的同時,她得再跟衙門拉上些關係,至少混個臉熟,求助時有門。
規劃好接下來要做的事之後,蘭宜心中更平靜了一點,她不覺也想,不知沂王的大業如何了呢?
她會這麼想,是因為發現兩世的時間線又出現了一點偏差:按照前世,太子造反之後,皇帝很快就重病不起了,才有小王爺直接入京登基,但至今她沒聽見皇帝喪訊——帝崩,必然天下縞素,證明皇帝還活著。
提前敗了的只有太子。
皇帝沒有提前崩。
她順利出走,沒受到任何追捕,大概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他顧不上。
蘭宜覺得這樣很好,再過個一年半載,他對她的真心,又或是恨怨,都該更淡了,他們便真正地相忘於江湖。
——蘭宜不知道的是,這個時候,孟三以一天四百里的速度北上狂奔回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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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沂王府。
孟三從馬背上滾下來時,門房差點攔住他沒許他進門——根本沒認出他這個一身塵土、棕帽歪斜還散發著可疑氣味的精銳護衛。
進去後,竇太監也沒給他好臉色,捏著鼻子怒道:“誰叫你回來的?王妃娘娘那裡怎麼辦?!”
作為沂王身邊的第一號大太監,竇太監太清楚沂王嘴上再冷言冷語,心裡壓根就沒放下,他表面上違背沂王鈞令派出孟三,實際上正是順著沂王的心意,要是他真的什麼都不安排,任由王妃流落在外面,那才是犯傻呢。
孟三回不出話,扶著膝蓋呼哧呼哧地喘氣。
他這一趟可真是累著了,在馬背上都睡著了好幾次,可也不敢停,硬是換馬不換人,才在五天之內趕到了京城。
“娘娘那裡出事了?”竇太監見他這樣,又嚇著了,開始猜測,“不是後來又派去了一隊人嗎?你沒跟他們聯絡上?娘娘那裡到底怎麼了?”
自打沂王知道孟三在淮安府之後,竇太監就算過了明路,正大光明地又抽調了一隊護衛過去,他在沂王跟前提過一嘴,沂王皺著眉,臉色很冷,但沒反對,那竇太監就當是允許了。
竇太監私下還得意過,他這才算把事辦到主子心坎裡,什麼曾太監,什麼張太監,比著他都得差一截,誰也別想越過他的先去。
可要是這麼著,王妃娘娘還是出了差錯——那他的功勞就一把抹去,只剩罪過了!
“竇公公——”孟三終於喘勻了氣,直起身來,“渴死我了,我得先喝杯茶。”
“……”竇太監哼了一聲,照著他的腦袋扇了一巴掌,“小兔崽子,連咱家也敢戲耍了。”
孟三嘿嘿一笑:“竇公公,誰能耍得著您,您這不是就反應過來了。”
“呸,娘娘真有個三長兩短,你小子別說茶了,尿都別想喝上。”
一邊叱罵著,竇太監一邊還是把孟三讓進了屋裡,等著他把一壺茶都喝光了,才催著問道:“少賣關子了,快說,你為什麼回來?”
“有要緊的事。”
“什麼要緊的事?你還寫信叫人送回來就是了。”
“那不行,我得親口告訴王爺。”孟三抹了把嘴,反問竇太監,“王爺呢?回府沒有?”
竇太監看看天日:“快回來了——臭小子,你心眼倒不少,連咱家也不能知道?”
“能能能,不過這事得王爺第一個知道,旁人知道不合適。”
竇太監眨巴了一下眼睛,心內無來由一跳,他人精子一般,幾乎瞬間就要想到什麼,外面這時傳來請安聲。
“王爺。”
“王爺回來了。”
竇太監就顧不得了,忙迎出去。
孟三也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