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勾魂使者的往事

小說:錦城夢華錄 作者:疏狂老鬼

天上一輪圓圓的月亮照亮了一座隱沒在荒草中的小破廟,破廟的房簷上掛滿了蜘蛛網,歪斜的門框上方掛著個木製的破牌匾,能隱約辨認出上面刻著的是“無常廟”三個字。一個高約一丈的巨大的身影在廟頂上坐著,他兩腿垂下來不停的晃著,這座小廟對他而言就像一把凳子一樣。這個巨人就是這座小廟的主人——長爺黑無常,此時他雙手中各握著一個尖聲哭叫的小人,這兩個小人是他抓來的人的魂魄。

黑無常正把玩著手裡的魂魄,半空中突然傳來一聲虎嘯,一陣陰風捲過,茂密的荒草叢被刮的沙沙作響。黑無常停下手中的動作,從廟頂上跳下來,垂著手恭恭敬敬的站在廟門前。一隻白虎從半空中落下停在了廟門前,羅百山盤著腿坐在白虎背上。

黑無常走上前去躬下身子,把手裡捏著的魂魄遞到羅百山面前請他過目,羅百山取下身後的大算盤噼裡啪啦的撥了一陣後,指著黑無常左手的魂魄說:“陽壽未盡,放回去。”黑無常聽了他的話立刻鬆開了左手,他手裡的遊魂尖叫一聲就像一顆流星一樣嗖的一下飛走不見了。接著羅百山又指著他右手的魂魄說:“陽壽已盡,收。”

黑無常彎下腰像掀起一口倒扣的鍋一樣掀起了無常廟,然後把哭叫的魂魄扔進了廟底下,他一鬆手魂魄就被壓在了廟底下,哭叫聲也聽不見了。黑無常直起腰來拍了拍手上的土,打著哈欠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他向羅百山做了個揖,就化為一股青煙鑽進了無常廟裡,沒一會兒廟裡就傳來了一陣呼嚕聲。

夜色漫過茂密的荒草叢,羅百山坐在白虎的背上聽著草叢中夜蟲的鳴叫,整座城都陷在黑甜的夢鄉里,連無常鬼都睡著了,唯有他一個人孤獨的守著這無邊的夜色。他總是睡不著,每個晚上他都是睜著酸澀的雙眼直到天亮,他是夜晚唯一的守望者,他知曉夜晚的每一個秘密。當他還是一個孩子時,他就每個晚上抱著膝蓋望著窗外,他看見月光下狐狸幻化成人,寄宿在花蕊裡的花妖在草地上吸食露水,死人的亡魂排著隊去城隍爺那裡報道,還有群貓在屋頂上大聲聊天。他就那麼靜靜的坐著,直到他的師傅醒來拍拍他的腦袋說:“百山,該睡了。”那個聲音,是羅百山這一輩子聽過的最溫暖的聲音。

羅百山的母親死於難產,產婆剖開她母親的肚子取出了一個渾身烏黑的男嬰,令人驚奇的是這個男嬰竟然還活著,他的家人認為這個嬰兒不詳,就把他丟在了路邊,是他的師父把他撿了回去。他的師傅是一個青城山來的道士,他以自己微薄的收入艱難的拉扯著羅百山。羅百山從小就發現凡是跟自己玩的孩子都會莫名其妙的變得虛弱或是生病,他隱隱約約聽到大人說這都是他造成的,因為他是個不祥之人,直到他十四歲的時候,他的師父終於也死了。臨死前他告訴他,百山,你是天上的白虎星下凡,你的命太硬,凡人是承受不起的,你不用內疚,去做你該做的事吧,這世上眾生不過是你在人間的過客。說完他的師傅就永遠闔上了雙眼。三天後在羅百山親手葬下師傅的那個夜晚,一隻白虎從天而降,白虎載著十四歲的羅百山馳入了茫茫夜色,從此他就成了一名勾魂使者。

這時一陣疼痛突然從他的胸口竄上來,羅百山用手撫著胸口痛苦的彎下了身子,他用指甲掐著手心默默等著疼痛過去,片刻後他才直起身子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在他的心口上有一塊海棠花大小的傷,那是整塊皮肉被削去留下的傷,這傷不流血,不腐爛,也永遠不會癒合,那是他沒有完成閻王命令的懲罰。已經二十五年了,那塊傷無時無刻不另他痛徹心扉,那徹骨的痛時時刻刻讓他想起二十五年前的那個夜晚。

羅百山抬起頭望著天上的月亮,陰森的雙眼裡沁出了一點點溫柔,二十五年前的晚上天上也有一輪這樣的月亮,他在心裡輕輕呼喚著,都已經二十五年了,長生那孩子都二十四了,珍珍,你知道嗎,我們的孩子都二十四歲了。

珍珍,珍珍,羅百山在心裡反覆念著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就像塔簷上懸掛的風鈴,叮嚀叮嚀嚀,此起彼落,日夜不息。他緩緩閉上雙眼,二十五年前的那個夜晚就像一場隔世經年的夢一般在他的心中復活,那淺藍的夜色,那漫天的星輝,那高照的紅柱,還有那個叫裴珍珍的新娘……

二十五年前的一個晚上,成都第一大戶人家陰家的一個小偏院裡掛滿了紅彤彤的燈籠,門上窗上貼滿了大紅的喜字。今晚是陰家老爺陰雲宗娶第四門姨太太過門的日子,新娘是一戶裴姓人家的小女兒,她的繼母做主為她訂了這門親事,把她嫁給了六十歲的陰家老爺。陰家老爺年紀大了,他已經無福消受這樣年輕的女孩子了,這個姨太太對他而言是枝插在瓶子裡的花,只能遠遠的看,卻沒有把玩的心情了。本該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時候,這個小偏院裡卻只有新娘一個人,她蓋著紅蓋頭坐在床邊等著她的新郎,但她是不會等來的,陰雲宗早在書房裡一個人獨自睡下了。

小院的牆頭上坐著個黑乎乎的人影,那個人已經在那裡看了很久了。夜逐漸深了,他確定不會有人來以後,就縱身輕輕的跳進了小院,從他敏捷的動作中能看出這是個很年輕的人。院子裡紅彤彤的燈籠照亮了他帶著異域風情的英俊的臉,他生著濃濃的眉毛,深深的眼窩,挺直的鼻子和輪廓分明的嘴唇,他修長的身子上背了一把大算盤,這個年輕人就是羅百山,那年他剛剛二十歲。

羅百山走到窗前透過玻璃窗向屋裡張望著,只見屋裡所有的傢俱器物上都貼著喜字,描著龍鳳的紅蠟燭把整個房間都籠罩在一片紅光裡,掛著紅紗幔的床上坐著個蓋著紅蓋頭的新娘子,羅百山今晚來就是來取她的命的。

這個婚房裡到處是紅色,還燻著芸香,陰間的鬼根本靠近不了,這樣的地方只能靠羅百山這樣的人間陰差,那個新娘的陽壽今晚已盡,羅百山進去把她的魂魄領出來,交給守在牆外的夜叉就算完成任務了。

他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滿屋的紅柱照著他,地上卻沒有他的影子,他慢慢的走到那新娘的面前停了下來。那個新娘好像感覺到有人來了,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有些緊張的抓緊了大紅的裙子。她的手指細細的,被紅色的喜服襯得特別的白,那緊張的握緊的樣子讓人看了不覺心生憐惜。不知取了多少人性命的羅百山心裡什麼地方突然有些柔軟,他握住那雙小小的手低聲說:“你別怕。”

“嗯。”蓋頭後面的新娘怯怯的應了一聲,她的聲音輕輕軟軟的,就像只小貓在叫。年輕的羅百山心裡突然有些好奇蓋頭後面是張什麼樣的臉,他心想,就看一眼,一眼就好。這麼想著他拈著蓋頭的一角把蓋頭緩緩掀了起來,床前的紅燭照亮了蓋頭下一個女孩子白淨嬌小的臉孔,她一雙小鹿一樣的大眼睛有些怯怯的看著羅百山。

羅百山望著那雙眼睛心裡突然有些慌張,這新娘子要是突然叫出來自己今天可就惹上大麻煩了,他就那麼僵在那裡和她對視著,女孩子看了片刻他那雙深陷在眼窩中的眸子,突然牽起嘴角輕輕笑了,她帶著幾分膽怯甜甜的喚他:“老爺。”

羅百山聽到這個稱呼心裡鬆了一口氣,他心想她是把他錯認成陰家老爺了。他正想著該怎麼把這個場圓過去的時候,新娘伸出自己小小的手握住了羅百山寬大的手掌,她的雙眼就像兩汪春水一樣溫柔,她看著他低聲說道:“老爺,我是你的人了。”

新娘手上的溫度熨帖在羅百山冰涼的手上,他只覺得心裡什麼地方好像融化了一樣汩汩流淌著,這對他而言是種新奇的滋味,令他疑惑又陶醉。他想撫摸她的臉,卻不知如何去做。那個新娘微微笑了下,握著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她低低的重複著:“老爺,我是你的人了。”

這句話就像句魔咒一樣讓羅百山心中生出些恍惚,他用自己長長的大拇指有些生澀的摩挲著新娘豆腐一樣白嫩的臉,紅燭在新房裡氤氳出夢幻般的光芒,羅百山只覺得自己就如一個夢遊的人般難以控制自己。他遲疑的把手伸到新娘大紅喜服的領口處,新娘閉上眼睛微微仰起了頭,她喃喃的說:“我是你的人了。”

一層迷離的神色浮上了羅百山深邃的雙眼,他低頭吻上了新娘柔軟的嘴唇,他俯下身子把新娘抱到床上,一邊吻著她一邊有些生澀的解著新娘身上的喜服,新娘細白的手指和他的大手糾纏在一起,她在拒絕著他,又在偷偷引導著他鬆開一個個隱藏的盤扣。

大紅的喜服一件件落在了地上,霧一樣的紅色紗縵被扯了下來,旖旎的新房裡響起了一個女孩子痛楚的呻口吟聲,今夜一個女孩兒就這樣變成了一個婦人。

淺藍的夜色被紅燭溫暖的光芒擋在了窗外,繡著鴛鴦戲水的紅色錦被裡,兩個年輕的身體緊緊的擁抱在一起。羅百山對男女之事幾乎一竅不通,那個新娘這一晚被他折騰的夠嗆,她就像朵被搗碎的花兒一樣無力的偎依在他的懷裡。羅百山沉沉的睡著,睡著的羅百山看上去比他的實際年齡還要小,那個新娘卻沒有睡,她睜著一雙溼漉漉的大眼睛看著羅百山沉睡的面龐,愛憐的拭去他額頭上的汗。

突然熟睡的羅百山猛地驚醒坐了起來,躺在他身旁的新娘被他嚇了一跳。羅百山有些驚慌的望著窗外,他看見兩隻夜叉鬼正貼在窗戶上猙獰的看著他,他們揮著手裡的鐵鎖鏈催促著他。他突然想起自己是幹什麼來的了,他得把她的魂帶走,不能再耽擱了,閻王叫你三更走,誰敢留你到五更!

新娘柔聲問道:“你怎麼了?”

羅百山沒有回答,他突然麻利的穿上衣服跳下床就要走,可這時他的袖子卻被新娘一把拽住了,她吃力的撐起身子仰頭望著他說:“羅百山,帶我走。”

羅百山聽了她的話不由一怔,他有些疑惑的望著她:她怎麼知道自己是誰?

新娘蒼白的臉上綻開一抹溫柔的笑,她望著他輕聲說:“你叫羅百山對不對?我叫裴珍珍,我就住在你的隔壁,我知道你不愛說話,不愛和人來往,你總是一個人,每天晚上要很晚才回去,你經常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對了,你沒有影子。你每天清晨都給我家門前那叢薔薇花澆水,你還給他們鬆土,施肥,下大雨的時候他還用荷葉把他們遮起來,我躲在門裡都看見了。你記不記得有一次,連續好幾天那叢薔薇都是歪的,那都是我弄的,因為我好幾天看不見你,我故意把薔薇弄歪了等著你來。你剛才一進來我就認出你了,我心甘情願把身子給你,羅百山,我喜歡你,你帶我走吧。”

羅百山的嘴唇囁嚅著,那句“我帶你走”就在他的嘴邊徘徊,但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他不能帶她走,她只要走出這間房間立刻就會被夜叉帶走,即便他能護她這一回,他身上煞氣那麼重,如此嬌弱的她跟著他又能活多久?

羅百山身後又響起了敲玻璃的聲音,他轉過頭看見屋外的夜叉鬼在焦躁的催促著他,裴珍珍輕聲懇求著:“帶我走,帶我走吧。”

羅百山猶豫了一下,最終把自己的袖子從她手裡扯了出來,裴珍珍絕望的看著他,大顆大顆的淚珠滾出了她的眼眶。

羅百山看著他一步步後退著,終於他拉開房門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裴珍珍悲慟的哭聲在他身後響起。羅百山一走出新房就被夜叉鬼抓了起來,他們扯開他的衣服從他心口削了一塊肉下來,他竟不覺得疼,因為那一刻他的心裡更疼。

九個月後陰家老爺老來得子,他十七歲的四姨太生下了一個兒子。陰雲宗是個知書達理的人,他沒有追究這個孩子的來歷,反而把這個怪異的孩子當自己的親兒子養了起來。這個孩子剛睜開雙眼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紛紛勸陰家老爺把這個孩子扔了,但陰雲宗看著這孩子貓一樣的眼睛說,這樣的眼睛說不定是福相呢,他給他起了個名字,叫做長生。

長生,長生,羅百山口中輕喚著這個名字,他想若是由他來給自己的兒子起名字,也許他也會起這個名字吧。就算人間有百般愁苦,他也願自己的兒子能長命百歲,在陰間就算做王又哪有在人間做個人快活。

陰長生剛開始被五通附身的時候他就發現了,他知道五通被放出來的後果,他也完全有能力殺了陰長生讓那隻五通形神俱滅,可是他做不到,他欠他的已經太多,如果他再要了他的命,他就沒臉下去見珍珍了。可是他是閻王爺的陰差,又怎麼放縱五通在人間為非作歹?

羅百山用手捏了捏自己酸脹的雙眼,夜色已經在草葉上凝結成了露水,漫漫長夜不過才過去一半,可他依舊無法入睡,到底什麼時候他才能安穩的睡一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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