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四 完勝立威嚴

小說:舊春歸 作者:尤四姐

徐婆子一聽吃罪不起,急忙擺手道,“微雲姑娘這話我可擔不住,誰敢瞧不起爺和姑娘?不就是床褥子嗎,我這就打發人換了,也值得姑娘動怒嗎。”

毋望睨斜了她一眼,若只是一床褥子,也用不上大驚小怪了,最可恨的是她的態度,莫非素姐兒跟前她也這麼沒眼色來著?還是心裡壓根不拿她當回事?說不定暗裡還笑她是個填房呢……毋望被自己的推斷嚇著了,填房?想起這兩個字便像有刀子在捅她的心窩子,和裴臻再好也不是原配,可不是嗎,不論裴臻和素姐兒是真夫妻也好,假夫妻也罷,終究拜過天地的,頭婚和二婚怎麼能一樣呢?她絞著帕子哀傷地想,原以為自己可以不計較,如今卻又容不得你不計較,單看徐婆子言行裡的輕慢就如鯁在喉,徐婆子愈是這樣,愈是激起她的鬥志來。她撂了帕子挑了挑唇角道,“媽媽既不肯補,那便罷了,我自己補也是一樣的,被面兒破了也沒什麼,縫補好了一樣能用。要是換了必是要扔了的,那種金絲兒織錦的,少說也值個三五兩銀錢,糟蹋了怪可惜的,破了的我來用,好的留著你們用就是了。”

眾人一聽大感不妙,那徐婆子倒還篤定得很,她這麼說了也不快些服軟,左手搭著右手,表情輕鬆地站著,竟是預設了。

毋望並不惱,又道,“不知兩位奶哥哥可到府裡了?”

徐婆子回道,“早到了,這會子在大爺書房裡回事兒呢。”

毋望點頭道,“往後若沒有大爺傳喚,兩位奶哥哥就不要再進園子裡了,咱們家女眷多,爺們兒常出入不方便,旁的沒什麼,萬一壞了規矩就不好了,媽媽說是嗎?”

徐婆子的臉憋成了豬肝色,欲反駁,又挑不出她的毛病,搜腸刮肚想了半天,抽著麵皮兒道,“那哪兒成呢,園子裡的事兒多,不進來沒法子料理啊。”

果真是死咬著不肯鬆手的,毋望便順著她的話頭道,“那就別料理了,過會子把所有的賬冊子和各處的鑰匙都送到我這兒來,園子裡的事兒就不勞奶哥哥們操心了,累了這大半年該歇歇了,我若撂開手不管豈不成了吃閒飯的?”她抿嘴莞爾一笑,秋波微轉間透出凌厲之色來,“媽媽是府裡的老人兒,捨不得您奶兒子就在園子裡頤養吧,我年輕,好些事兒想得不周全,倘或媽媽不嫌麻煩就多提點我些;可若是媽媽想回府外的宅子裡過,那就挑幾個伶俐的小丫頭子服侍,也是大爺的孝心,媽媽瞧怎麼樣?”

徐婆子氣得幾乎要發抖,心道好厲害的主兒,拿幾個小丫頭就想打發我嗎?單憑她三兩句的便要獨攬大權了?哂笑一聲道,“這怕是不合規矩吧,姑娘還未過門,按理說在府上住著是客,哪裡有叫客人受累的道理?”

眾人又轉眼看毋望,看戲似的揣度她接下來如何應對。

毋望是泰山崩於前仍舊面不改色的高手,早就料到這刁奴會拿這話來搪塞她,便半真半假道,“恕我孤陋寡聞,這裴府還有如此的禮數,你們爺原會跋涉幾千裡到應天來迎客的,既這麼的,那我明兒就收拾行李回去,這個家便由你們當,媽媽說可使得?”

這下子徐婆子怔住了,要是真把她擠走了,怕大爺面兒上不太好交代,只好訕訕地不說話。

毋望思量著該發作了,這徐婆子是個欺軟怕硬的,自己好氣兒她倒不當回事似的,遂起身對淡月道,“去回你們爺一聲,叫他打發人送我回應天去。”語畢轉身要往後身屋裡去。

微雲忙拖住她,對徐婆子聲色俱厲喝道,“媽媽可醒事?姑娘和大爺怎麼樣,你就是不全知道,單看大爺日夜兼程地迎姑娘回來,難道還看不出三四分嗎?什麼客不客的?真把姑娘攆走了,依著大爺的脾氣,憑你是奶孃還是親孃,他何嘗留過情面來著?媽媽還不求姑娘,回頭大家都沒好果子吃!”

徐婆子這下著了慌,攔在毋望面前低聲下氣道,“這是怎麼話說的?奴才原不過是受了太太之託照應著大爺,如今姑娘來了,理當把一應事宜交付給姑娘,這不是怕累著姑娘嗎?”

毋望道,“媽媽快別這麼說,我原是客,倒來搶著管家,叫別人聽了自討沒臉,我自己也臊得慌,還是回應天的好,叫你們大爺另覓良配吧。”

眾人忙都來勸,徐婆子一看了不得,要出大事,情急之下打了自己一個耳刮子,扯著她袖子道,“求姑娘瞧在奶過大爺一場的份上別和我計較,不就是賬冊子和鑰匙嗎,也值得姑娘這樣?只要大爺答應,回頭我就叫我那兩個兒送來,都給姑娘收著。”

毋望聽了當真有些來氣了,什麼“只要大爺答應”,又是什麼“給姑娘收著”,敢情自己搶著要做賬房不成?恨道,“兩個奶哥哥回完事便在二門上候著吧,瞧大爺那裡可另有差使派,若沒有就回自己莊子上待著。如今就是沒有府裡那二兩月例銀子也餓不著肚子,媽媽是聰明人,凡事也不必都說穿了,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媽媽說是也不是?”

徐婆子一窒,暗道蹬鼻子上臉起來了,倒要瞧瞧這麼個黃毛丫頭有多大的能耐,她不是要管嗎?好得很乾脆一股腦兒摜給她,她只當家是好當的呢,叫她受教幾日,回頭還得哭著回來求她,不鹹不淡地應道,“姑娘說得極是,託姑娘的福,我也過兩天輕省日子。”。

毋望對著鏡子裡扶了扶鬢邊的點翠,淡淡道,“傳話下去,回頭叫各處管事擬個花名冊給我,管事們暫行代管,差使辦得好便留用,我這裡酌情還另有賞。若辦不好,那便降一等,再辦不好,就同二等丫頭一樣處置,府裡不養閒人。”

一干人等諾諾道是,徐婆子臉都綠了,懊喪得捶胸頓足,只道她小孩子家不過爭強好勝,誰知竟還有這手段,後路都想好了。那些執事平素雖面上同她好,私底下到底還是各打各的算盤的,這小丫頭恩威並施,她們臨陣倒戈自不在話下。想想自己非要出這個頭,終也不是長久的方兒,早晚還是要交出來,爭得了一時爭得了一世嗎?剎時性兒也煞了,不過白操了這份心,往後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那廂毋望端起奶皮羹喝了兩口,隨意揮了揮手道,“我這裡不用伺候,都下去吧,好生警醒著當差,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眾人知道毋望厲害不敢怠慢,自當兢兢業業,福了福退出屋子去。微雲淡月相視而笑,毋望鬆了口氣兒,才坐下,便聽得散到外頭的人恭敬喚道,“給大爺請安。”

毋望起身迎出去,見裴臻負手站在廊子下,冷著臉子掃視這些人,背後還跟著張光張孝,一個手裡捧著一大摞賬簿子和帖子,一個拎了沉甸甸十幾串鑰匙和對牌。娘三個碰了面一味暗裡使眼色,徐婆子道,“哥兒多早晚來的?”

裴臻沉聲道,“來了好一陣兒了。”復又冷哼一聲對眾人道,“你們姑娘的話可都聽清了?往後她的意思和我是一樣的,你們有什麼只管來回她,什麼事都不必問我,銀錢用度算清了再來領牌子到賬上支去,如有濫支冒領,一經查出,管不得誰是有臉的,誰是沒臉的,一律攆出府去。”

徐婆子嚇白了臉,大爺是從來不問後宅事的,如今替她撐起腰來,莫非真是對她花了心思的嗎?又偷著瞄她,俏生生站在門前,風林秀致的氣度,無奈嘆了口氣,怪道大爺動心,自己若是爺們兒定然也是愛的,這般的傾國傾城貌,普天之下又有幾個呢,不認栽還能怎麼?

眾人領命,正要退下,毋望道,“媽媽且慢,是留在園子裡還是出府去,總要給我個話兒,我好安排下頭的人手。”

徐婆子沒計奈何,只得福道,“我若出府豈不違逆了太太的交代?哥兒是我看大的,親兒子似的,不在跟前怎麼放得下心。”

裴臻聽了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毋望笑道,“那敢情好,園裡的事還要勞媽媽每日攬總檢視,若有不好便來回我,我旁人信不過,只信媽媽向著臻哥兒,自然是不會徇私的。”

徐婆子像只鬥敗的公雞,如同臨死又被人狠狠魚肉了一番,一股恥辱感油然而生,木木站在院裡,看她那沒出息的奶兒子朝他未來的媳婦兒走過去,用溫柔得掐得出水來的嗓音噓寒問暖,只覺遍體生涼。俗話說兒大不由娘,何況還是奶孃,於是邁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三嘆地往女牆外去了。

裴臻領了張光和張孝進屋子,那兩人將手裡東西齊整碼在桌上,那張孝躬身道,“回姑娘的話,家裡的產業收支都在這兒了,請姑娘清點吧。”

毋望道,“不忙,回頭我得了閒兒,自然一樣一樣地兌。”

張光道,“姑娘若沒話吩咐,咱們兄弟便下去了。”

毋望白了眼兀自竊笑的裴臻,對那兄弟倆正色道,“二位奶哥哥可別記恨我,大爺自會給你們另尋差使的,這宅院裡的事本不該叫你們爺們兒管,沒的耽誤了你們的前程。”

那二人頭也不敢抬一下,只顧惶恐道,“不敢不敢。”

裴臻悠然道,“二位哥哥去吧,差使的事兒回頭再說,總不叫你們吃虧的。”

張家兄弟一迭聲道是,做了揖,往二門上待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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