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燭光園(1 / 2)

燭光園不是園林,嚴格說來儘管這兒有許多提燈,卻沒有任何蠟燭。當里奧夫初次聽聞伊斯冷這個大型集會場所的名字時,他以為它得名於古老的年代,那時吟遊詩人會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中,在神聖的樹下歌唱,可在他查閱燭光園歷史的過程中,他很快明白了自己的想法有多蠢。

這座城市中最早使用的人類語言是古卡瓦魯語,接著是黑霸時期的維特利安語,阿爾曼語有時也會被萊芮語和寒沙語取代,而最近代替它的則是王國語。愛蕊娜用她的家鄉話稱這裡為卡歐德爾格瑞夫,而且很爽快地承認自己並不明白它的意思。這只是個“老名字”而已。

但不管它的起源為何,里奧夫喜歡這個稱呼和它描繪出的景象:那段更為古老,也更加純樸的時光。

從結構上來說,燭光園是黑霸時代古老的城鎮劇場的混合體,開放式的木製舞臺讓演員彷彿是在城鎮廣場中演出滑稽劇,而教典臺則用來讓唱詩班歌頌或是展現諸神的經歷。半圓形的階梯在山中開鑿而成,每一道臺階都呈現出纖長的曲線。

在最低的三道階梯中央,一座巨大的包廂突出其間,構成一片王族專用的獨立看臺。這兒有兩個舞臺——一座是木製的高臺,下方有足夠的空間,方便演員和道具透過活板門消失和出現——還有一座較低的石制舞臺,供樂師和歌手使用。根據教會的習俗,較高的那座被稱作位元瑞斯,意為“現世”,而較低的舞臺則叫作安位元瑞斯,意為“異世”。

這就是赫斯匹羅護法想要劃清界限的那兩個世界。他會失望的。

兩座舞臺上方有塊四分之一球形的天花板,上面繪有明月、星辰,它被恰如其分地稱為“蒼穹”。王族的席位也被遮蔽在下。其他人則不得不忍受雨雪的煩擾。

可今晚月朗星稀,儘管很冷,卻沒有半分溼氣。

在燭光園周圍——在觀眾席、舞臺甚至“蒼穹”上方——圍繞著大群精力充沛的平民,自午時起,這裡就成了一片巨大的筵席。里奧夫覺得整座城市和鄉村的居民肯定大部分都來了——數以千計的居民。他自己坐在一張長桌旁,攝政王坐在一端,而護法則身在另一端,在他們之間是朝議會成員、公爵、官員以及鄉民們。

他找了個藉口,早早離席去確認一切是否已準備妥當。的確如此:觀眾席上滿滿當當,空氣中充斥著數千個聲音的低語。

自他六歲時初次登臺獻演以來,再也沒有感受過肢體如此強烈的顫抖和腹中這般濃重的不安。

他低頭望向他的樂師們。

“我知道你們能做到,”他告訴他們,“我相信你們所有人。我只希望自己夠資格與你們同臺演出。”

埃德維恩抬起克洛琴的琴弓向他致意,可大多數樂師僅僅給了他匆匆的一瞥,因為他們正在緊鑼密鼓地排練那首與預演時類似,卻又不盡相同的樂曲。

當然,護法監督了整個預演過程,並且表示了認可,因為里奧夫確實按這位教士的那些荒謬規範重寫了作品。器樂部分用作歌手歌唱內容的介紹,接著聲樂部分將在沒有伴奏的情況下完成。他也加入了護法想要的內容,刪去了他已經寫完的部分。

可儘管如此,這也不會是護法想要的表演。今晚,樂器將與歌手共同唱響,而調式、三和音以及和絃部分將會全部更改。如果里奧夫料想的沒錯,第一個音符響起後,護法就無力再阻止他了。

他抬頭望向王家包廂。當然,攝政王就在那兒,還有剛才那桌邊的大多數人。只是多了兩位不速之客。其中一位的身份令人震驚,她無疑是瑪蕊莉太后。儘管最近她的頭銜有所更改,可他看待她的方式卻一如既往。她穿著海豹皮裝飾的黑色伊斯肯禮服,但是頭上卻沒戴王冠或是頭環。

另一位是個有著柔軟栗色頭髮的女子,里奧夫覺得自己在宮廷裡和她見過一兩面。兩人被一群攝政王的黑甲護衛圍在中央。

“感謝諸神,陛下,”他用比呼吸更低的聲音自言自語,“您應該來聽的。”他只希望她不會蔑視自己,因為他正在幫助她的敵人誹謗她。

攝政王羅伯特·戴爾抬起了手,表示他已經準備好聆聽了。

里奧夫首先確保樂師們的注意力都已經轉移到自己身上,然後才將手指放上哈瑪琴的琴鍵,彈出一個音節。領奏的六孔豎笛開始吹響,接著是低音維蘇琴,最後所有的樂器都已調音完畢。等樂聲終止,寂靜再度降臨。

里奧夫將他顫抖的手指再次伸向琴鍵。

“它應該是代表布魯格。”當那些樂師開始調音時,瑪蕊莉對艾麗思說道。

“好漂亮的舞臺啊。”艾麗思發表感慨。

的確如此。舞臺描繪出的是一座城鎮廣場的場景,後方是俯瞰全景的鐘塔,左側是一座旅店,寫有“派特旅店”的招牌掛在門口。旅店被巧妙地分隔開,讓人能同時看見正面和內部。一座嶄新的小舞臺建在“現世”上方四碼左右,代表這座建築物中較高處的臥室。

舞臺的右側是那座讓城鎮得名的著名橋樑,它橫跨過一座栩栩如生的運河,沿著河邊放有乾燥的花朵,用以象徵生命。這一切的後方有一面畫布,上面畫著寬廣的綠色原野和新壤的眉稜塔。

瑪蕊莉看著舞臺,這時有名少年步入舞臺,坐在廣場中的噴泉旁。他穿著鄉民的柔軟羊毛衣戴著風匠的黃色綬帶,這表示他最近才被公會認可。

樂師們停止了調音。

“見鬼,這麼多維蘇琴和克洛琴,”夏爾公爵在她身後某處嘀咕,“我可不明白有什麼必要。肯定會吵得要命。”

瑪蕊莉看著里奧夫渺小的身影在哈瑪琴邊抬起雙手,隨即又放下。

隨之而來的聲響是瑪蕊莉從未想象過的,在那巨大的樂聲轟鳴中,有能鳴動群星的高亢樂聲,也有如深海暗流般的低音嗡響。它徑直闖入她的靈魂,在那裡登基為王。彷彿世上的任何事物都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儘管這段和絃擁有無可比擬的美妙和力度,卻不知為何顯得並不完整——就像因為舉棋不定而掙扎痛苦——她明白,除非她聽到完整的曲調,否則她將無法安眠,無法將目光移開,也無法擁有內心的平靜。

“不。”她覺得自己聽到護法說了這個字。可接下來她的耳朵裡能聽到的便只有樂曲。

當第一段和絃填滿了半碗形的燭光園,洋溢在夜色中時,里奧夫咧開嘴,露出熱切的笑容,這是超過一千年都無人演奏的和絃,是梅麗為他在牧羊人的歌聲中再度尋獲的和絃。

這如你所願了吧,護法。他想。

因為在他聽聞樂曲響起的此刻,便已經明白,沒有人能在曲終之前阻止他,護法不能,教皇本人也不能。

那少年從噴泉邊站起,他輕展歌喉,那歌聲瞬時與樂器一同翱翔天際,在流雲與蒼穹之間渾然一體。他用的並非王國語,而是阿爾曼語,起初有些刺耳,可馬上又展現出絕妙的默契。

“Ih kann was is scaon.”他唱道。

我知道美是什麼 是吹來的西風 是幽深的綠地 是杓鷸的歌唱 還有她,還有她……

他名叫吉爾墨,他在歌唱著生命、喜悅以及他的愛人,麗塔·朗斯穆特。當他唱罷,有個女孩從酒館處現身,她年輕而美麗。當瑪蕊莉看到她時,明白那就是麗塔,因為她正像男孩剛剛描述的那樣“鬈髮就像金色麥田裡的陽光”。接著,她開始唱起一段截然不同的旋律,卻和他的音色完美吻合。他們仍未察覺彼此,可歌聲卻在翩翩共舞——因為麗塔是如此深愛著他,正如他深愛著她。是的,這就是他們將要結合的那一天。瑪蕊莉發現,當他們最後相見之時,這段二重唱變為了齊唱。樂聲加速,轉為活潑的維沃爾舞曲,而他們也開始踏著節奏跳起舞來。

當兩位愛人停止歌唱時,一位老者走上臺前,看起來應該是麗塔的父親,一名制艇工人,而他所唱的,是一首滑稽而又透出真切憂鬱的歌。

“我沒了女兒又欠了債。”他唱道,接著他的妻子出現,責難他的氣量狹小,他們也開始了二重唱,與此同時,年輕的一對也在重複上一段歌詞,這四種聲音突然升高,變為一段錯綜複雜的和聲,彷彿開啟了一本講述了愛情各個階段的書,從初戀時的臉紅心跳到最後認定彼此的十指交握。瑪蕊莉在短短的時間裡重新體驗了自己的婚姻,她屏住呼吸,身軀忍不住微微顫抖。

鎮上的牧師也加入進來,鎮民們為參加婚宴從四面八方雲集而來,他們突然間齊聲唱起了歡快的小夜曲。它是如此令人陶醉,可即便等第一幕結束——伴隨著遙遠的號聲,以及牧師那誰還要來參加宴席的大聲詢問——瑪蕊莉仍在翹首期盼著第一段和絃的續篇。

當演奏者陸續離開舞臺時,樂聲淡去,但並未終止。由一段簡單的旋律開始,先是重述宴會的歡欣,可隨即音色轉為哀傷,再轉為模糊的恐懼。隨著音階的逐漸升高,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快感也在聽眾間傳遞。瑪蕊莉看了看自己的腳邊,確認那裡沒有蜘蛛爬進她的長襪。

這更讓她想到了羅伯特。

第二幕隨著雷米斯穆德·福蘭·烏特豪普爵士的登場而開始,他到來的樂聲是如此陰鬱而激烈,伴隨著風笛尖銳的示警和低音絃樂器間奔湧的危機。她下意識地抓緊了椅子的扶手。

當她注意到那個扮演烏特豪普的歌手之後,內心油然而生一種古怪的喜悅。那人像極了她的內弟羅伯特。

此時故事變得殘忍,婚宴變為了血腥的修羅場。舞臺上清晰可見的道具如今顯得無比真實,彷彿燭光園當真是在布魯格的空殼之上盤旋,彷彿他們正在看著鎮民的鬼魂重演他們的悲劇。

雷米斯穆德爵士是個從寒沙逃亡來的叛教者,在他所到之地肆意搶掠,勒索贖金。他殘忍地殺死了街上的牧師,而他的手下瘋狂地衝進了鎮子。雷米斯穆德看見了麗塔,大步向她走去,此時吉爾墨挺身而出,他被關入囚牢,等日出時,他將被絞死在廣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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