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官,快!”裴朝清捂在李慕左後背脊上的那處箭矢傷口邊緣,高聲催促遠處衝散的人。
是一支連弓、弩,粗看露在外頭的長度,沒入血肉的估計有兩寸深。
本是命中的他,誘敵的陣心處,因他不肯離開,遂同李慕捱得甚近。他揮刀殺敵後背現了空門,千軍一發之際,被李慕擋下了。
只是這一箭下去,根本不僅僅是中了一箭的事。李慕數月前的舊傷、庫車道上的新傷,全部裂開。
便如此刻,他一身衣袍已經全部染紅,前胸後背血流如柱。
“快……回城去。”李慕撐著口氣,催他。
“你給我閉嘴。”裴朝清厲聲,“阿曇讓我帶你回去的,我這一身血空著手回去,我和她說什麼?”
“說二哥沒完成任務,說你死在半路了?”
“你混蛋,還是給我擋的箭……”裴朝清只覺這一箭下來,來日發起火來想打他一頓,下手都不甚利索。
偏李慕還扯著嘴角笑了笑,“虧得擋下了,不然你中箭……”
後面的話他垂著眼瞼沒說,只心想,擋了這一箭,她會不會願意多看自己一眼?
“李禹——”他指著不遠處戰場上的屍體,其中有一波不是僧武卒,亦非湯思瀚的人,看著功夫路數,當是昔日大內的禁軍,回想先前得到的情報,李慕推過裴朝清,“李禹入敦煌了,阿曇……”
醫官趕到,驗傷的驗傷,止血的止血,他疲憊地掀起眼皮,亦無力多做解釋,只道,“快回去,你在,我安心些,大抵……這血能留得慢些……”
裴朝清躍上馬背,卻忍不住回頭,一瞬間又有打他的衝動,卻只扔了句,“哪步錯了,便將自己弄成這副田地!”
*
苦峪城一切如裴朝露所料,李禹著人傳信而來,欲以涵兒相威脅,誘她出城。她遂趁機將信傳出。
沙鎮的一處屋舍內,李禹接了信,簡短的一句話,卻硬是來回掃了數遍。原本溫情脈脈雙眸一下赤紅,幾欲滴下血來,整張臉扭曲而狂怒。
他揉了信件,推開偏室的門,直勾勾盯著不言不語、不吃不喝的孩子。
半晌,他壓下怒氣,喚來唐亭,緩聲道,“去,將鎮上最好的大夫帶來,給孤會診。”
“殿下,您哪裡不適?”唐亭道,“不若我們回敦煌古城去,那處有我們自己的醫官,更好些,亦安全些。”
李禹抬眼掃過,目光似毒蛇吐信,胸口不住起伏。
“屬下馬上去!”
而,唐亭匆匆出門,又領人匆匆歸來,乃至數日前深夜之中,苦峪城城門忽開忽關,一切都讓暗裡的一雙眼睛看了個透徹。
第33章 盛怒 她居然敢對他下藥!
不過半個時辰, 唐亭便尋了沙鎮最好的三名大夫,給李禹會診。
隔著簾子,大夫依次切脈問診, 因李禹未曾現出容色,又不欲多話,遂而望聞問切不全,加之此間氣氛森冷, 雖屋內不過一主數僕,但大夫們感受到了令人窒悶的壓迫感。
三人皆切脈畢, 其中兩人推了推右邊上年紀稍長的陳大夫, 他資歷深, 接手病例亦多,最有說話資格。
陳大夫瞥了眼立在一處的唐亭,這人顯然不是主子, 卻是器宇軒昂,舉手投足間比尋常官宦家的郎君還要有氣勢威嚴些,可想那簾後之人更是絕非凡品。輕易開罪不得。
“不知貴人所慮何事?”陳大夫躊躇半晌,終於還是硬著頭皮開口。
病有千種,症狀相似者更是比比皆是,下診斷總要有個方向。
“唐亭, 你們先退下。”簾子後的人終於出聲。
一盞茶的功夫,三位大夫亦退出了屋子,唐亭重新回屋侍奉。
“做成意外,別留活口。”李禹面沉如水,難得的連掩飾都沒有,只滿目殺意,話語從牙縫蹦出。
唐亭不敢多言, 領命而去。
屋舍內重歸寧靜,仿若什麼也未曾發生,除了西廂房內侍女好言相勸聲。
“小郎君,您都兩日不曾用膳,可是會生病的,許還會長不高!”
“不然小郎君喜歡什麼,蹴鞠喜歡嗎?奴婢尋人來您你玩。”
“小郎君……”
李禹冷著張臉,推門進來。侍女下了一跳,不由訕訕望著他,顫聲道,“太子殿下……”
“滾出去!”李禹看著一桌未動的膳食,除了案邊一盞茶水似是飲過兩口。
“用膳!”他緩了緩聲色,拾起方才那個侍女拌好的飯菜,耐著性子喂到涵兒面前,“吃完,爹爹帶你去看你阿孃。”
一直沉默無聲的孩子,睫毛一顫,抬眸看他一眼。很快卻又垂下了眼瞼。要是這般容易見到阿孃,他又何必半夜將自己搶出來。
“用膳!”李禹見他一瞬三變的神色,像極了裴朝露初入東宮頭回被他打了之後的倔強神色,心中不由浮起惱意,提了聲響,“聽到沒有,把膳食吃了。”
涵兒沒有反應,只低眉合了閤眼,咬唇抿住嘴。
更像了,那會他還在她腹中,她便是這一副要死不活的桀驁模樣。
李禹被那封信和大夫的診斷之語,刺激的心緒起伏,又觀涵兒此刻神情,不由眼前一陣恍惚,只覺坐著的是裴朝露,瞬間便勒上他脖頸。
“說,這一年,你同六弟都幹了些什麼?”
涵兒身量未足,被他這般提起,雙足本能地掙扎起晃,踢打在李禹小腹上,口中“昂昂”聲亦刺入他耳際。
李禹一個激靈回過神,匆忙將人放下,只看著漲紅了臉一個勁咳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