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上去依舊如高山雪般冷淡,卻在對謝歸慈的時候,使不動聲色的溫柔成了常態。
謝歸慈頭一次產生了荒謬無比的念頭,假如當年他窺見自己天命情劫時,看見的人是薛照微,也許他會選擇順應自己的命運。
這樣的念頭一升起,就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容不得他再逃避。甚至越是抗拒,就越是清晰。
最後謝歸慈開啟房門,避開睡夢中的薛照微,在月色下沉默地站了一晚。銀白月光落滿他的肩頭,如水般吞噬他的長髮。
曙光微熹的時候,他才終於回神,轉過身想要進屋去,卻一眼望見了如挺拔松柏站在門口的薛照微。
他不知道在那裡等了多久。
漫長的時間裡,只要謝歸慈一回頭就能看見他。
天際忽然開始飄下第一朵雪花。
謝歸慈走近他,薛照微伸手,將一頂晶瑩剔透的冰雪雕刻而成的花冠戴在了他的頭上。每一片花瓣晶瑩剔透,栩栩如生。
是薛照微在靈蛇族族地雕刻出來的那一頂,也不知什麼時候完工的。
為什麼會突然給他戴上這頂花冠?靈蛇族的風俗裡贈花的意義,薛照微應該清楚?為什麼要送這個?和穆圖蘭雅當時送給他的花環有關嗎?他又是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
各種各樣的繁雜念頭頃刻間衝擊著他的腦海,卻又在片刻之後都被壓下去,另外一個荒謬無比、令他不可置信的念頭升起,佔據了他全部的思維——如果有薛照微,即使被困在這幻境囚籠中,直到羽化,彷彿也不是全然不能接受。
而在這念頭升起的一剎那間,他忽然聽到了一聲清晰“咔嚓”的破碎聲。
幻境結束了。
周圍的世界開始扭曲,光怪陸離,碎成無數片,一切都在天旋地轉,唯有薛照微始終平靜,宛如結冰的湖面。
他們遙遙相望,謝歸慈看見了那枚不知何時套在了薛照微尾指上,猶如一抹緋紅流光的鳳凰骨戒指。
而破碎的虛空幻境中無數光點徒然凝結,編織出了一枚與薛照微手上那一枚一模一樣的鳳凰骨戒指。
謝歸慈忽然想起,他當初做的,彷彿就是一對戒指。
流光閃過,戒指穩穩落入他手中。謝歸慈將它輕輕攏在手心,好似握住了過往遺失的一切記憶。
吉光片羽,紛至沓來。
漫長的流離後,終究歸於掌心。
也終究是,看清楚了自己的心。
第50章 千帳燈01
雪原上朔風呼嘯, 雪片紛紛揚揚,很快落滿薛照微的衣襟。
謝歸慈將戒指小心收好,朝薛照微走過去。薛照微的神情仍舊有些怔忪, 似是未從幻境中徹底脫身。
難怪說幻境如美夢,萬千人願意長夢不醒。
謝歸慈看著他,抿了下唇角, 不知道此刻第一句該開口說句什麼。
於是他喊了他的名字。
“薛照微。”
像是要確定什麼。
“我在。”他的聲音依舊堅定,暗鐫溫柔。
讓謝歸慈忽然莫名的安心下來。
再走近一分, 薛照微伸手將他擁入懷中, 動作輕柔又透著幾分小心翼翼,像是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謝歸慈沒有掙扎地將臉貼在他肩頭,大雪落下時冷而冰, 但薛照微的身上卻溫暖乾燥。
風雪之地, 兩人寂靜相擁。
良久後, 謝歸慈才輕聲開口說:“我在想,我或許一直以來都搞錯了一些事情。”
“沒有關係, 只要還來得及改正。”薛照微低聲道。他其實是不會安慰人的,便連寬慰的話都說的如此平淡無趣, 可對謝歸慈來說已經足夠。
幻境破碎的那一刻, 他終於想明白,這幻境既然拉了他們兩人進來, 又豈會是隻考驗謝歸慈一人。
在婚典上, 屬於薛照微的那份執念對映出的種種便已經結束,剩下的,都是由他自己而生的執念。
他在叩問自己——你對薛照微所做的一切當真只是出自一個為了走出幻境的謊言嗎?你當真敢直視自己的內心嗎?
你又真的敢在“情”字面前坦然認輸嗎?
所以當謝歸慈終於願意直視那些被他所恐懼著的感情時, 幻境才轟然破碎。
謝歸慈無聲笑了笑, 終於伸手環住了薛照微的脖頸, 幾乎是親密無間的相貼著,感受著彼此的呼吸與心跳。
“在幻境裡,你是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婚典之後。”薛照微頓了頓,答道。
謝歸慈對這個答案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婚典後薛照微的心願已經滿足,剩下的困境,是屬於謝歸慈自己的。
“我居然完全沒有發現。”謝歸慈低聲輕笑,旋即又覺得恍然。他為什麼會沒有發現薛照微恢復記憶?因為無論有沒有那些記憶,薛照微對他的態度始終如一,堅定如初。何曾像他,徘徊不定。
薛照微只是安靜地擁著他,謝歸慈看不見他此刻臉上的表情,卻前所未有的安心,良久開口道:“我們回中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