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未發現的門(1 / 4)

那是一九四。年的夏天(霍桑醫生這樣告訴他的客人),歐陸戰火越燒越旺。五月末六月初,德國軍隊入侵了低地國家和法國,超過三十萬名英法士兵從敦刻爾克撤退。納粹空軍定期攻擊英吉利海峽的護航艦隊和重點城市與港口,英倫本島東南部的機場在仲夏時節遭到了轟炸。

戰爭與北山鎮的距離還很遙遠,不過鎮長和鎮議會卻已經感同身受,因為有一小群駐紮本鎮的英國聖公會修女提出請求,希望鎮上能幫助安置一些英國兒童。有幾顆亂扔的炸彈落在了倫敦南部,婦女;幣HJL童的疏散計劃業已開始執行。

聖喬治修女會選擇我擔任醫生,故而我擁有她們的第一手訊息。西緬修女在我的第一次拜訪時便解釋過了原因:“霍桑是個很文氣的名字,所以我們知道你必定是個好人。”

“可他寫了《紅字》啊。”我微笑著提醒她。

她們這個小小的聖會是兩年前來到北山鎮的,買下了遠在鎮界路邊的貝茨家舊屋。剛開始的時候,她們統共僅有八個人。西緬修女是後來才加入的,在原先的會長路加修女病倒後,接任了這個女修道會的會長職務。我為路加修女看病,從此走進了聖喬治修女會的生活。很可惜的是,路加修女已然八十五歲高齡,無論是我還是其他人,到此時都無能為力了。她在三九年聖誕前過世,葬在了修道會的地界內。

修女們在三八年夏天安頓下來,很快就著手壘砌一道高高的磚牆,把所在地的整個庭院包圍起來,只留下前門供訪客出入。這項工程耗資不菲,讓三個泥瓦匠和一名學徒工足足勞累了三個月。牆高十二英尺,頂端是鐵絲網,頭回見到的時候,我心中大惑不解:這究竟是想將侵入者拒之門外,還是想限制修女們的人身自由。“在英國的時候,我們是一個隱修會,”西緬修女解釋道,“來到美國,嚴格的戒律已有鬆弛,但我們仍舊要遵從身在英國的院長嬤嬤的命令。”

西緬修女是個慣於發號施令的人物。儘管她和其他修女一樣,都戴著漿得硬挺的白色頭巾,你很難精確估計她的年齡,但她應該是五十來歲不錯。這些修女都穿純白的衣服,和大多數天主教修女的黑白制服不同;說起話來都帶著優雅的英國口音,聽得人很舒服。除了西緬修女之外的七個人中,有五個人看起來比她年輕。信修女今年七十二歲,這是我某次應召喚來為她診治喉嚨發炎時得知的;望修女大概六十五歲。

我第一次拜訪聖喬治修女會的時候,被引介給了修女會的全體成員:“姐妹們,這是山姆-霍桑醫生。”西緬修女在她們就餐的公共休息室裡這樣介紹道。老貝茨住在這兒的時候,這個房間曾是一間簡樸的餐室.和修女會的其他地方一樣,燈光也很昏暗。“很高興能來這裡,”我微笑著對她們說,“歡迎來到北山鎮。”

路加修女當時在樓上臥床不起,等待人生中最後一場病的結束;因此是西緬修女在為我作介紹。

“她們也有更正式的會名,不過,既然恰好有七個人,在此停留期間,她們將把七美德①當名字用。這位是年齡最長的信修女,接下來是望修女,愛修女和勇修女。那邊坐著的是節修女、智修女和義修女。”她微笑著補充道,“義修女個子最高,頂層的架子她都夠得著。”聽見這個顯然重複了很多遍的笑話,有幾位修女咯咯笑了起來。

①天主教的七美德由四樞德(智prudence、義justice、勇fortitude、節temperance)和三超德(信faith、望hope、愛charity)組成。

“這倒是方便記憶。”我說。

節修女大概是她們中最漂亮的一位,她對我露出熱情的笑容,評述道:“我為你祈禱,希望你能讓我們常葆健康。”

除去路加修女那不可避免的結局之外,我做得還算不錯。八月裡的一天早晨,西緬修女給我打來電話,我想當然地認定是為了什麼病痛。“愛修女的過敏症如何了?”我問,“到乾草熱高發的季節了。”

“但好像還沒怎麼給她帶來麻煩,”西緬修女讓我別擔心,“實際上,醫生,我打電話另有原因。我一直在向斯托克斯鎮長施加壓力,想讓他允許我們從倫敦帶十來個孩子來,在修女會的地方生活。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像是很不情願。不知道你能不能找他談談?”

“呃,我可以試試看。多跟我說些情況。”

“倫敦已經開始著手疏散婦女,兒童,特別是兒童。根據推斷,轟炸將越來越頻繁。我們修女會的場地夠大,足以為十二到十五名女孩提供食宿,但我們需要本鎮的地方當局批准。斯托克斯鎮長害怕我們會試圖拉孩子入會。”

“我去找他談談。”我答應了下來。

“那可就太感謝了。”

鎮議會在夏季有一場會議,就在兩天後舉行。我明白,最好在開會前就西緬修女的事情和鎮長通個氣。北山鎮的鎮長頂多不過是個兼職工作,道格·斯托克斯平時靠銷售福特汽車為生。看完當天的最後一位患者,我跟瑪麗·貝斯特護士打了個招呼,說我有事要提前離開。然後我開車去了本鎮的福特銷售店。

八月的酷暑讓汽車生意頗為清淡,我在他的辦公室裡找到了北山鎮的鎮長閣下,他把腳擱在桌子上,正在愉快地享用高階哈瓦那雪茄。“什麼風把你吹到我這兒來了?醫生,想把別克車換成閃閃發亮的四零款福特新車了不成?”他年僅四旬,人高馬大,在高中打過橄欖球,從來不肯讓任何人忘記這個事實。到了夏天,他總是戴硬草帽,這種帽子到了勞工節①必定發黃,除了扔掉外別無出路,等明天開春再買一頂新的。

①北美地區的勞工節是九月的第一個星期一。

我坐進小辦公室的另外一把椅子:“西緬修女從修道會給我打來電話,道格,她擔心你要阻止她把英國兒童帶到北山鎮來。”

他把腳從桌上放下去,拿出嘴裡叼著的雪茄:“醫生,這個決定可很艱難。那片土地按理說應該是農業用途,修女們兩年前來的時候,我們已經法外施恩了,但現在她們竟然打算把那兒變成一所寄宿制學校。”

“她們沒這個打算!倫敦和英格蘭南部的其他城市正在遭受轟炸。修女們只想趁時間還來得及救助幾個孩子而已,把她們疏散安頓到北山鎮來。”

斯托克斯鎮長一臉不高興:“怎麼說呢?醫生。我跟鎮議會的幾名成員談過,他們都反對這樣做。要是修女不教她們唸書,她們就必須進我們的學校。她們跟我們這兒的人不一樣。說話不一樣,舉止也不一樣。”

“也許更有智慧、更開化吧,”我微笑著答道,“要是她們逗留的時間足夠久,等長大些,說不定會成為你的顧客呢。”

他思考著這一點:“好吧,週四來參加會議,說服其他人吧。”

我立刻同意下來:“好的,也許還會帶上西緬修女。”

鎮議會的夏季會議從來沒多少人參加,這次也不例外。

藍思警長在場,坐在後排。他如果沒有急事要辦,總會拐進來旁聽會議。我正和梅薇絲·貝克爾(兩位女性鎮議會成員中的一位)寒暄時,斯托克斯宣佈會議開始,飛快地透過了議程中幾項慣例性的決議。接下來,他提起了聖喬治修女會的請求,修女會希望能接納十五名十多歲的少女和女童入住,這些女孩都是從倫敦和其他英國城市疏散出來的。有人說起土地用途的問題,詢問那是否是一所學校。我舉起手,宣佈修女會的會長西緬修女在場,她想就此發表自己的見解。儘管修女從會議開始就穿著那身白袍坐在我旁邊,但斯托克斯鎮長看起來卻像是吃了一驚。

“哎呀,西緬修女!真高興您能親自來!我對貴會知之甚少。你們是天主教修女嗎?”

“英國聖公會,”她坐在座位上答道,“路加修女去世後,修女會一共有八個人。我們都是英國人,因此覺得與那些孩子有特別的血緣關係。儘管她們很可能都已經是英國聖公會的成員了,但我們並不打算勸服任何人接受我們的信仰。當然了,我們會在基礎學科方面對她們給予輔導,但絕非正式的學校教育。”

“可是,西緬修女,空間——”

“空間足夠容納她們起居。假如您有所疑慮的話,我想邀請您和鎮議會的其他成員參觀一趟我們的場地。”

構成鎮議會的六位男士和兩位女士一陣交頭接耳,我看得出來,梅薇絲·貝克爾,議會中唯一的教師,格外支援這群修女的想法。最後的決定是這樣的:斯托克斯鎮長明天先去修女會做個初期探訪,回來向鎮議會報告,然後再作出最終決斷。我對雙方都頗為熟稔,貝克爾夫人建議由我陪同斯托克斯和西緬修女參加明天的探訪。

當時看來,這只是個無傷大雅的請求。

星期五的早晨陽光燦爛,溫暖宜人,是一個完美的新英格蘭地區夏末日子。出診比預料中耗費了更多時間,趕到鎮界路上的修道會時,已經十點過了幾分,我遲到了,道格·斯托克斯已經抵達。開上環形煤渣車道,我看見他的車停在前門附近,車後蓋上斑斑點點地落了些翅果,那是落白頭頂上一株高大楓樹的螺旋翼種子。我把車停在他的車正背後,望修女出來迎接我。這是一位瘦高個的女士,年齡較長,在修女會的樓梯上摔過一次,因此走起路來有些瘸。“霍桑醫生,來得正好,”她愉快地說,“西緬修女和其他人剛開始領著斯托克斯鎮長參觀。他們在庭院裡,但門上了鎖,咱們只能穿過屋子進去了。”

我跟著穿過光線昏暗的走廊,走下狹窄而缺少照明的臺階,從後門出了屋子。在陽光燦爛的後院裡,周圍是那堵高牆,我看見幾位修女包罔著斯托克斯鎮長,他那頂熟悉的草帽高過了修女們的頭頂,清晰可見。他肯定看見了我,因為我看見他的藍色套裝閃了一下,他把一隻手舉過頭,招呼我到牆邊去,加入他們的行列。我走得很慢,免得跛足的望修女跟不上;到了庭院裡比較崎嶇的地方,我抓住她的手,幫她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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