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思警長在下雪的星期天上午來訪,這已經超出了不尋常的範圍(山姆-霍桑醫生邊喝白蘭地邊這樣告訴客人),而是徹底的咄咄怪事。一九四○年一月,那天早問十點鐘,看見警長出現在我家門口,我還以為歐陸戰事在一夜之間起了什麼令人瞠目結舌的變化,又或者是北山鎮發生了一場血腥的兇殺案。
“能讓我進屋嗎,醫生?”他請求道,“有件急事想和你聊聊。”
“那還用說?”我拉開房門,不知道他帶來了什麼可怕的新聞,“希望別是什麼壞訊息。”
他的面容放鬆下來,咧開嘴笑著說:“哦,不,不是那種事情。不好意思,嚇著你了。”
藍思警長的塊頭從來不小,最近又增加了幾磅體重。年齡和體重讓他行動起來有些遲緩,可他仍舊是鎮上我最親近和交往最久的好友。
他在廚房桌子邊坐下,我給他倒了一杯咖啡,問道:“有什麼能為您效勞的?”
“沒耽誤你上教堂吧?”
我聳聳肩,答道:“本週是辛恩隅的布魯斯特博士代班,錯過他的佈道沒啥可惜的。”
“鎮上昨天晚上開了個會,討論百年紀念的事情。北山鎮於一八四。年立鎮,今年恰好一百週年。”
“時光飛逝啊,”我笑呵呵地說,“不過,我向來不怎麼熱衷於百年紀念和過生日這種事情。”
“醫生,”警長正色道,“我們希望你能以一種特別的方式參與慶祝活動,這是薇拉和我想出來的。”薇拉是警長的妻子,兩人結婚已經十年了,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總是讓警長暗自慶幸;他的首任妻子過世得早,警長等到五十多歲才再婚。
“警長,我很不擅長講演,這你也清楚。”
“誰說講演什麼的了?我們將用戲劇方式重演北山鎮歷史上最值得記憶的四個事件,每個季節一個。薇拉想每個月一個,可誰也想不出十二樁重要的大事件。”他咯咯一笑,接著說道,“北山鎮畢竟不是紐約,連波士頓都差得遠。”
我還是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意思:“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呃,醫生,要是能按照發生順序重演這些事件,肯定會更加合適,這一點我清楚,但我們不得不把事件和季節配合在一起,明白了吧?冬天,我們想紀念的是你在北山鎮破解的第一樁謎案。”
“什麼?”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記得了嗎?在透過廊橋時失蹤了的馬匹和馬車。”
“這太荒唐了,警長。冬天裡肯定發生過比這個案件更重要的事情吧?”
“那是一個大事件,醫生,讓這附近的人真正注意到了你。”
“那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我難以同意。
“沒錯!可其他三樁事情的年代還更久遠呢。”
我給自己又倒了一杯晨間醒神的咖啡:“給我說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然後我再下決定。”
“我們想弄一匹馬拉著馬車,就和漢克·布林洛失蹤那天駕的東西一模一樣。薇拉想讓他的某位親戚扮演他,但他們都搬走了。索莫塞特鎮長說他來駕駛馬車。”
“為什麼呢?警長,你難道認為他會像漢克那樣消失?”
“這次誰也不會消失,因為廊橋兩頭都會有鎮民圍觀。我們希望在這月或下月完成,趁地面上還有積雪。你明白的,對吧?”
“當然。”十八年前,漢克·布林洛先是失蹤,繼而遭到謀殺,其中牽涉的巧妙詭計與積雪上的車轍有著分不開的聯絡,很顯然,地面上若是沒了積雪,也就沒有這件事情了,“但我還是不喜歡這個主意。我不是值得讚頌的英雄,而只是湊巧撞上……有時候,我忍不住要想,最初的那幾個月我受到的不是祝福,而是詛咒。人們開始把我看做醫生偵探,而不是一個普通的醫生。”
“如果讓薇拉和你談談,你會不會感覺好些?”藍思警長問。
我報之以我在星期天獨有的嘆息,這通常是給在休息日為了雞毛蒜皮小事打電話給我的病人準備的:“警長啊,我實在不想摻和到這種事情裡頭。”
他一口飲盡咖啡,站了起來:“我讓薇拉找你談。”
我以為薇拉·藍思會打電話給我,或者在一兩天後順道拜訪我的辦公室;但我錯了,兩小時後,正午時分,她就站在了我家門口,一邊拍打外套上溼漉漉的雪花,一邊跟我打招呼:“山姆,你好。真不願意在這麼一個星期天打擾你,但我們的時間委實緊迫。”
“薇拉,快進屋.別站在雪地裡了。”警長的妻子是個精力充沛、身材結實的女人,年約五旬,打我來到北山鎮.她就在負責管理本鎮的郵局。前一任藍思夫人死於戰後的流感大爆發,警長一直等到二九年十二月才再婚。“從聖誕節前你們慶祝結婚十週年,我就沒再見過你。”
她握住我的手,露出熱忱的笑容:“知道嗎?我丈夫心情很矛盾,不曉得該不該邀請你。他害怕你一出現就會發生謀殺案。”
我哈哈大笑:“還好.那天很歡快,視線所及,沒罪案。”
我幫她脫掉外套,她把衣服搭在椅背上:“我知道我丈夫和你談過了百年慶典的事情,我也理解你為何不願參與其中。但我向你保證,絕不會發生讓你下不來臺的事情,索莫塞特鎮長不會把城門鑰匙當禮物送給你。你只需要露個臉就行,看著鎮長駕駛馬車像漢克·布林洛在二二年那樣穿過廊橋。”
“然後失蹤。”
我如此不配合,這讓她哈哈大笑:“那種事情一輩子只能發生一次。答應吧!不為北山鎮,那就為了我。”
“希望我怎麼做?具體跟我說說。”
“你同警長和我站在廊橋的另一頭,跟鎮長握個手,然後就結束了!所有人都會來,下午組織孩子們溜冰和滑雪橇。”
“聽起來倒是無傷大雅。”我不得不同意。
“那你是答應了?”
這不是我此生第一次被女人的計謀哄騙住,也不是最後一次:“好吧,為了你,薇拉。我答應了。”
北山鎮百年慶典的第一幕定於一月的最後一個星期日舉行。
陽光從臥室窗簾的縫隙中照進來,我這才慢慢醒轉,瞥了一眼掛在視窗的室外溫度計。三十四度,剛過冰點,但還不足以讓一月的降雪顯著融化,對於戶外活動來說倒是個完美的日子。
三兩口快速吃完早飯,我給護士瑪麗·貝斯特打電話:“瑪麗,準備好參加了不起的百年慶典了?”
“那還用問?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