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1 / 3)

離開愷撒後,佩特羅尼烏斯讓人把他抬回他在卡利那的家。由於三面有花園環繞,正面還有一個西西里亞小廣場,那棟房子避開了火災。這一次的好運不過是在幸運女神福耳圖那對他特別眷顧的名聲上又添了一筆罷了。其他的達官貴人都稱他是福耳圖那的頭生子。經過愷撒近期的友好舉動,這名聲傳揚得尤其響亮,並且加劇了其他尼祿近臣們的嫉妒,他們在大火災中失去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但是現在,這個福耳圖那的幸運子有了回味他那大家眼中的母親是多麼變化無常的理由;她似乎和吞食掉自己子女的原始創造神克洛諾斯(1)更相像。

“若是我的房子,”他在心中暗想,“和我所有的寶石,藝術品,伊特魯里亞花瓶,亞歷山大玻璃器皿和科林斯銅器一起被燒燬了,尼祿也許會饒了我。以波呂克斯之名起誓,想一想吧,此時此刻,想不想做禁衛軍長官完全取決於我。我可以宣佈提蓋裡努斯為縱火犯,實際上他也是,我給他穿上‘恥辱衣’,把他丟給百姓,救下基督徒並重建羅馬。誰知道從那以後正直的人會不會過上更好的生活呢?即使不為別的,我也應該為了維尼奇烏斯那麼做。若是這項工作太過費力,我可以把活交給他,讓他做禁衛軍長官。尼祿不會多事地反對。就讓維尼奇烏斯在那之後給所有的禁衛軍施洗吧,若是他願意的話,讓他也給愷撒施洗吧。不管是這樣還是那樣,我有什麼要在乎的呢?事實上,一個虔誠、慈悲和有道德的尼祿也許會更有意思些。”

這個念頭太有意思了,有意思得他開始微笑,不過他的心思很快轉進了另一條通道。突然之間,他好像是依舊在安提烏姆,依舊和保羅爭辯著基督教教義,好像那個基督的使者正在以理服人。

“你們管我們叫生活的敵人。”他聽到那位傳教者說。“但是佩特羅尼烏斯,假使愷撒是一個基督徒,你們的生活難道不會更安全,更安定嗎?”

“以卡斯托爾之名發誓!”他自己對自己起誓道,“不管他們在這裡殺掉了多少基督徒,保羅很快就會補齊這些人數,因為倘若世界無法在惡和罪之上存在,那麼他就贏了辯論。但若是世界能存在於惡和罪之上呢?社會敗類必然成為了人上人。我在生活中學到了很多,可我卻並沒有學會怎麼做一個苟且偷生的無賴或者大惡棍,那也正是我即將被迫割腕的原因。但是無論如何,結局總會是如此,倘若不是這麼精確的方式,那就是其他類似的方式,我會失去尤尼斯,當然了,還有我的米列內花瓶,但是尤尼斯是自由人,花瓶也會隨我入土,不管發生什麼,紅銅鬍子都不會把它撈到手!我為維尼奇烏斯感到遺憾。他應該得到比他即將得到的更好下場。是啊,最後的幾年將會比之前少一些無聊,但是大多數人卑劣至極,不值得去哀掉生命的喪失。一個知道如何生的人該知道如何死。而且即使我是一個達官貴人,我也比他們所能想象到的更加自由。”

他聳了聳肩,收斂心神想了一會兒他的同僚們。在宮裡,他們以為他害怕得兩股戰戰,頭髮全都在頭頂上豎了起來,然而,他卻在這裡,在回家的路上。他要用散發紫蘿蘭香氣的水洗浴,要讓他寵愛的金髮尤尼斯為他按摩,然後,在晚飯之後,和她一起聆聽嗓音甜美的歌手合唱安忒彌厄斯獻給阿波羅的頌歌。

他冥思回想,“我親口說過,沒有必要對死神做任何考慮,因為不管有沒有我們的幫助,她都會來拜訪我們。”

他想,若是有極樂世界這麼個東西,極樂世界裡又有徜徉漫步的死者亡魂,那真是太奇妙了。“尤尼斯將及時與我匯合,我們將共同在長著常春花的樂土中漫遊。那樣的結合定然會比這個世界裡好得多。我也會找到比這個世界裡好得多的交際圈。這個世界的都是些什麼人呀!滑稽演員,小丑,低劣的鄉村雜耍藝人,沒有絲毫品位、素養、斯文和文化,流著涎水的農民,十個品位裁判官也不能點化那些矇昧無知的‘特里馬奇奧’。以佩耳塞福涅之名發誓!我受夠他們了!”

他突然注意到了那些人和他之間的鴻溝。當然了,他對他們知之甚深。他早就明白該如何去評判他們。而現在,他們似乎遠遠落在了下乘,並且愈發鄙劣無恥了。他想:“我真的受夠了!”

但是,接著,他關注起自己的情況來,他的全部敏銳感和經驗告訴他,他的厄運大概會被延遲上一陣子。尼祿無法抵制誘惑地說出了一些關於友誼和寬恕的高調言論,而那在一定程度上束縛住了他的手腳。他將不得不去尋找一個藉口,而那可能要花相當長的時間。“首先他會用基督徒來製造出一場奇觀。”佩特羅尼烏斯總結道。“只有到了那時他才會扭轉心思到我身上。”若是如此,那就沒有必要憂心忡忡,沒有必要改變他的生活方式。維尼奇烏斯面臨的危險更加緊迫。

他決定救救那個年輕人,於是,在餘下的回家路途上,他把心思轉向維尼奇烏斯。

奴隸們踩著靈活的步伐,扛著他的肩輿,穿過荒涼灰敗的卡利那地界,行走在燒焦的瓦礫和煙囪架子間,然而他卻命令他們全速奔跑,儘快把他帶回家。維尼奇烏斯的家在火災中被毀,他現在和他住在一起。好在他呆在家中。

“你今天見過呂基婭了嗎?”佩特羅尼烏斯一見到他就問。

“我剛從她那裡回來。”

“注意聽我將要說出的話,不要浪費時間提問題。我剛剛從愷撒的宮殿回來。他們決定把火焚羅馬怪罪到基督徒的頭上。那意味著趕盡殺絕;搜捕從現在起任何時候都會開始。帶著呂基婭跑吧。往北去,翻過阿爾卑斯山,或者去阿非利加,去哪裡無所謂,只要帶她離開就行。並且要抓緊!從帕拉丁宮去往臺伯河對岸區可比從這裡走要近得多。”

維尼奇烏斯的軍人習氣十足,絕不會問多餘的問題。他仔仔細細地聽著,全神貫注的臉龐顯得緊張和不安,卻又平靜得沒有懼色。顯然,他對危險的第一反應是對抗。

“我走了。”他利落地說道。

“還有一句話。帶上金子,帶上武器,帶上幾個人手。確定他們都是基督徒。如果需要,為她而戰,帶她離開!”

維尼奇烏斯已經穿過了中庭的門。“還有,派個奴隸給我報信!”佩特羅尼烏斯在他身後喊。

接著,被獨自一人留下的他開始在沿著豎立在中庭院牆的圓柱間踱步,思索著會發生什麼事。他知道呂基婭和裡努斯已回到臺伯河對岸區,回到他們在火災之前所住的地方,因為那棟房子與大部分城區一樣倖免於難,而那又是不幸的。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們會困難的多。但是由於在帕拉丁宮裡沒有人確切瞭解去哪裡找他們,維尼奇烏斯一定可以在禁衛軍之前到達那裡。他又想到,提蓋裡努斯會想到透過一次大型行動抓住儘可能多的基督徒,所以他會把他的網撒向全羅馬,把他的禁衛軍化為一支支小分隊。

“倘若他們派去追捕她的人不多於十個,”他尋思,“那個呂基亞大個子一個人就可以把他們所有人的脖子給擰斷。更別說還有維尼奇烏斯帶著武器去支援了。”

這令他覺得好受了些。誠然,用武力與禁衛軍對抗無異於和愷撒分庭抗禮。佩特羅尼烏斯也充分意識到,若是維尼奇烏斯跑掉了,逃脫了愷撒的報復,這份罪責很可能會落到他的頭上,但是他最不在乎的就是這了。實際上,替尼祿和提蓋裡努斯把水給攪渾的想法讓他高興和開心。他決定為了這麼個大好目標不吝人力和金錢;又由於塔爾蘇斯的保羅勸化了他在安提烏姆的大多數奴隸,他能肯定,為了保衛那個基督徒姑娘,他們會豁出命去戰鬥。

然而,尤尼斯恰在此時悄悄走進了中庭,他所有的思索和擔憂都不見了。他忘記了關於愷撒的一切,忘記他自己失了寵。他不再去想那些不名一文,卑劣無恥的達官貴人,不再去想對基督徒們的拘捕,不再去想呂基婭和維尼奇烏斯。他帶著一個鑑賞家的讚賞眼神看著尤尼斯,這個鑑賞家的快樂來自於美;他帶著一個愛人的讚賞眼神看著他,這個愛人受到了那份美的滋養。她身穿一件被稱作“玉衣”的紫色透明衣衫,透過衣衫,她的身軀恍若一支發著微光的淺色玫瑰;她漂亮得如同一位女神。感覺到他的讚賞,全心全意愛著他並且總是渴望著被他觸控的尤尼斯滿臉喜色,就彷彿她是個天真的小姑娘,而非他的侍妾。

“你有什麼要對我說嗎,我的仙女?”他柔聲問道。

“老爺。”她把長著金髮的腦袋靠向他。“安忒彌厄斯帶了他的歌手來,他想知道今天聽他們唱歌是不是您的意思。”

“讓他等著。他今天晚上要為我們唱歌。想象一下吧!我們被瓦礫和灰土包圍著,然而我們卻將要聽一首讚美阿波羅的頌歌。”

“啊,老爺!”尤尼斯吸了口氣。

“過來,尤尼斯。用你的胳膊摟住我,用你的嘴唇親吻我……你真的愛我嗎?”

“我對宙斯的愛也無法比這更多。”她印上他的雙唇,在他的懷中顫抖。

“若是我們不得不分開呢?”

她害怕地瞪視他的雙眼。“為什麼,老爺?怎麼分開?”

“別害怕!也許是我被迫要做一次長途旅行也說不定。”

“那麼就帶上我一起。”

不過佩特羅尼烏斯突然換了一個話題。“告訴我,我們的花園草坪上有沒有常春花?”

“所有的草坪和柏樹都被火燒得焦黃,香桃木上一片葉子也沒了,花園裡一派死氣沉沉。”

“整個羅馬看著也死氣沉沉的,不久之後它就會變成一塊真正的墓地。很快就會有一道針對基督徒的敕令,隨同敕令的還有迫害,數以千計的人將被迫害致死。”

“為什麼要懲罰他們,老爺?他們都是善良安分的人。”

“這就是原因。”

“那我們去海邊吧。老爺您的雙眸不喜歡看到血腥。”

“好呀。但是現在我必須洗個澡。過會兒到塗油膏室去給我的雙肩塗上油。啊,以阿弗洛狄忒的緊身內衣起誓!你之前看起來從來沒這麼美過。我要給你建一座貝殼樣式的浴室,你會像一顆寶貴的珍珠那樣躺在裡面……但是待會兒就來,好嗎?”

他去沐浴了。一個小時後,他戴著玫瑰花環,眼中浸潤著肉慾的歡樂,和尤尼斯坐在一張佈滿了金碟的餐桌旁。一群打扮成丘位元的小男孩侍奉著他們,他們一邊啜飲著水晶酒杯中的葡萄酒,一邊聽著安忒彌厄斯的歌手們彈奏豎琴和歌唱。他們憑什麼要在意那些圍繞著他們,在廢墟中若隱若現,處處皆是的煙囪架子呢?或者,他們憑什麼要在意把羅馬的灰土刮到他們別墅周圍的陣陣大風呢?他們沉醉在他們自己的幸福裡,心中只有把他們的生活變得如同神仙夢境的愛。

頌歌唱至一個段落結尾之前,一個負責中庭事務的奴隸打斷了他們。

“老爺——”他的聲音發顫,又含著一絲擔憂——“有一個百夫長和一隊士兵在門口。他要求見您。”

歌聲立刻停頓,豎琴也沒了聲音。焦慮掠過每一個人的臉上,因為愷撒很少用禁衛軍給朋友們送信。他們的光臨通常意味著壞訊息,正如現在這般情形。只有佩特羅尼烏斯沒有顯露出任何愁色。

“他們至少可以讓我消停地吃完晚飯。”他用一個經常被打擾的人那種厭煩、疲乏的語氣說。接著他對那個門房說道,“讓他們進來。”

那個奴隸消失在帷幔之後。過了一會兒,一陣軍人沉悶厚重的腳步聲傳了過來,一個身佩武器的百夫長邁著大步走進屋內。佩特羅尼烏斯認識他。他的名字叫安培爾。他全身披掛,頭上還戴著一頂頭盔。

“愷撒有一封信給您,大人。”說著,他遞出了蠟板。

佩特羅尼烏斯伸出白皙的手臂去取蠟板,看了看蠟板後,他將其傳給尤尼斯,彷彿那幾塊蠟板無足輕重般。

“他今晚要朗誦一首出自他的《特洛伊亞特》裡的新歌,並且請我去聽。”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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