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2 / 3)

“我的工作只是送信。”百夫長說。

“很好。那麼就不會有回信了。不過,百夫長,你為什麼不在這兒和我們一起歇歇,飲上一杯葡萄酒呢?”

“謝謝您,尊貴的大人。我很樂意為您的身體康泰幹上一杯,但是由於還在當值,我不能久留。”

“他們為什麼不派個奴隸,反倒讓你來做這個信使?”

“我不知道,大人。可能是因為我順路什麼的吧。我在這兒有差事。”

“我明白。”佩特羅尼烏斯點了點頭。“你在追捕基督徒。”

“正是如此,大人。”

“逮捕行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有幾個分隊在中午前就去了臺伯河對岸區。”

百夫長晃出幾滴酒到地上敬了敬戰神,然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願眾神令您諸事順心,我的大人。”他說道。

“杯子拿去吧。”

百夫長敬了個禮,接著出了屋。佩特羅尼烏斯示意安忒彌厄斯繼續演奏。豎琴聲又一次彈起。他想,看來紅銅鬍子在耍弄我和維尼奇烏斯。我知道他想達到什麼目的。他想透過派百夫長來警告我。他們今晚上會盤問安培爾我的反應。

“不,不,你這隻殘忍無情的猴子,”他輕輕呢喃,自言自語,“你不會從我的回稟中得到多大的樂趣。我知道你不會忘懷你那受到傷害的虛榮心,我知道我沒有好下場,但是若是你以為我會哀求您的恩典,用我的雙眼巴巴地求你,或者顯露出任何害怕和追悔的神情,那麼等待你的將是驚訝。”

“愷撒寫的是:‘來亦可,不來亦可’,大人,”尤尼斯說,“你會去嗎?”

“我身體舒泰,心情愉快,”佩特羅尼烏斯說。“愉快得甚至可以去聽他吟詩。我會去,更何況也是因為維尼奇烏斯去不了。”

實際上,在他們用完晚餐,他也做完例行的餐後散步後,他把自己交給了各個巧手的奴隸姑娘們收拾,她們為他梳頭,把他託加上的衣褶整理到位。一個小時後,他乘轎去了帕拉丁宮,風采卓然,猶如一位神祗。

天色已晚,這個傍晚溫煦而又靜謐,月光皎皎,走在他肩輿前面的掌燈奴熄滅了照明的火把。一群群興奮的,吃廉價葡萄酒吃醉了的人或是在大街上走的搖搖晃晃,或是在廢墟間行的磕磕絆絆,他們頭戴常春藤和忍冬樹枝編成的頭冠,手裡揮動著從愷撒的花園裡折來的香桃木和月桂樹的樹枝。充足的免費糧食和對盛大的公共比賽的期待取悅了百姓。人群中,有人手舞足蹈,有人唱著有關這個宜人夜晚——這個似乎是為了他們這些神明尋歡作樂而設的夜晚——的情歌和民謠。有好幾次,奴隸們不得不叫喊,叫喊著給尊貴的佩特羅尼烏斯的肩輿讓路,於是人群散開並向他們最喜愛的貴戚歡呼。

此時此刻,他想著維尼奇烏斯,並尋思著他為什麼一整天都沒有什麼訊息傳來。他是個自高自大的人,為人處事頗有伊比鳩魯派之風。但他最近和塔爾蘇斯的保羅以及維尼奇烏斯相處了很久,聽聞了有關基督徒的種種,在他還沒有意識到的情形下,他已經發生了細微的改變。就彷彿有一陣和風從他們那邊吹向了他,風裡夾著奇怪的種子。他不僅僅對自己,也對其他人有了興趣,而且,他愛維尼奇烏斯的母親,他的親姐姐,因此,他一直對維尼奇烏斯疼愛有加,由於非常愛維尼奇烏斯,況且插手了他們的事情,他現在留意著他們,就像留意一場罕見的戲劇演出,急著把它從頭看到尾。他一直期翼著維尼奇烏斯趕在禁衛軍前到了呂基婭那裡,或者,他已使用武力將她解救了出來,帶她脫離了危險。但他還是希望能對真實發生的一切知曉得更多一些,在不得不回答某些問題的時候有所防備。

他們在提貝里烏斯宮停下,他走出肩輿,進入已經擠滿了貴戚的中庭。昨天的朋友們訝然於他竟受到了邀請,紛紛採取明哲保身的方式避開他,他一派鎮定無謂地在他們中間移動,他風采翩翩,自由自在,輕鬆隨意,自信滿滿,彷彿仍能獲得巨大的恩寵。注意到昔日幾個謹小慎微的朋友此刻的表情,好似一幅忖度他們是否把界限劃清得太早了,他心中暗樂。

愷撒裝作沒有察覺到他,他假裝專注於談活中,沒看到他的躬身行禮,倒是提蓋裡努斯帶著嘲諷的笑容走向他。

“晚上好呀,優雅裁判官。”他說道,“你是不是還要說基督徒沒有放火燒羅馬城呀?”

佩特羅尼烏斯聳聳肩膀,無動於衷地拍拍這個長官的肩,仿若這個無所不能的提蓋裡努斯無非是個普普通通的獲釋奴。

“你我皆知該對此做何想法。”他說。

“我可不敢在智慧和閱歷方面與您相比。”提蓋裡努斯含諷帶刺地言道。

“就目前來看是這樣。不然的話,愷撒讀完他的《特洛伊亞特》裡的一段新段落後,你就會說些什麼,而不是你一向做的那樣,像個沒有腦子的孔雀似地尖叫。”

提蓋裡努斯氣乎乎地咬著嘴唇,他對尼祿選擇今晚朗讀新作品感到惴惴不安,因為這拉開了一場他不敵佩特羅尼烏斯的競爭。事實上,尼祿一邊讀詩,一邊出於純粹的慣性使然,不停地朝佩特羅尼烏斯瞅,努力想從那個裁判官的臉上反應出的表情評估他的誦讀效果。此時此刻,佩特羅尼烏斯專心致志地聽著,不時地抬抬眉毛,要不就是迅速地點一點頭或者身體前傾,似乎要確保準確無誤地聽到每一個詞。接著,他對一行詩或是一個段落進行誇讚和修改,還推薦改動或替換一些字眼來加以潤色。就連尼祿也覺得別人著迷的喝彩聲全是出於私心,只有這個人是真的因為詩而關注詩,是唯一的行家;他可以確定,如果佩特羅尼烏斯誇讚了那些詩句,那麼那些詩句就是配得上這些誇讚的。他漸漸讓自己進入了探討中,爭論著某些地方,當佩特羅尼烏斯詢問到一句特別的詩行是否必要時,尼祿對他說:

“等你聽完最後一個篇章後,你就會明白我為什麼要用這一句子。”

啊,看來我會活到聽見最後一個篇章那麼久了,佩特羅尼烏斯心想。其他人則擔憂,有了那麼長時間來改善他的地位,佩特羅尼烏斯很有可能重得尼祿的恩寵,也許甚至可以扳倒提蓋裡努斯。

那些達官貴人又開始向他靠攏,但是這個夜晚卻以一個別扭的音符結束了,在他們說著晚安的時候,尼祿用一雙眯縫著,閃爍著不懷好意和惡毒趣味的眼睛看向他,並且問道:“為什麼維尼奇烏斯沒有和你一起來?”

若是佩特羅尼烏斯知曉呂基婭和維尼奇烏斯在城外安然無恙,他會說:“經您允許,他結婚了,並且出了城。”但是留意到尼祿莫名其妙,意味不明的笑容,他說道:“您的邀請沒有送達給他,聖上。”

“告訴他我樂意於快些見到他。”尼祿說。“另外提醒他,不要錯過競技比賽,基督徒將在比賽上成為關注亮點。”

這些話給佩特羅尼烏斯敲響了警鐘,他認為這些話直接關係到呂基婭。一坐上肩輿他就命令奴隸們用比早上還要快的速度扛他回家,但這並不容易。密集的人群站在提貝里烏斯宮殿前,他們和之前一樣醉醺醺的,沒有規矩又鬧鬧吵吵的,不過這時,他們既沒有手舞足蹈也沒有唱歌;相反,密密匝匝的慍怒人群隨時會被怒火煽動,一些佩特羅尼烏斯聽不真切的背景聲響起;這些聲音漸漸加強,越來越近,越來越響,越來越清晰,匯成了一聲粗獷野蠻的吼叫:

“把基督徒扔給獅子!”

在尖聲嘶叫的人群中,朝廷大臣們裝飾得富麗堂皇的肩輿艱難行進著。而從被燒燬的條條街道奔來,想血債血償,恨得發狂的新加入者們壯大了人群,他們反覆喊道:“把基督徒扔給獅子!”

訊息從一個人的嘴裡傳到了另一個人的嘴裡。抓捕從中午便開始,已經有大批縱火犯被抓。很快,尖叫聲和吼叫聲便迴盪在所有的老街和新規劃的街道上,迴盪在被帕拉丁山周圍的碎石淹沒的小巷子裡,迴盪在羅馬全境內的全部七丘和所有花園裡。

“把基督徒扔給獅子!”

“蠢牛!”佩特羅尼烏斯不屑地低語。“這些黎民百姓倒是和他們的愷撒相配。”

不,他想,這裡不存在什麼未來。這樣的世界不可能維繫多久。一個以蠻力和暴虐為基礎的社會,一個以野蠻人裡面都沒有任何存在可能性的殘酷為基礎的社會,一個以如此普遍的邪惡和荒淫為基礎的社會無法永存於世。羅馬統治著人類,但是它也是它自己的化糞池和臭水溝。它散發著死人和屍體的惡臭。死神的陰影籠罩著它正在腐朽的生命。達官貴人中常有人說——儘管佩特羅尼烏斯以前從來沒有比現在這般理解得透徹——一輛車上站著頭戴勝利者桂冠的羅馬,車後面拖曳著各民族俘虜的羅馬戰車正在駛向懸崖邊緣,懸崖下面就是深淵。突然之間,在這個世界之都裡,流逝而去的所有生命似乎就像一場正在上演的怪誕滑稽劇,一場沒有思想的小丑們跳的舞蹈,一場血腥的盛宴,它必將自取滅亡。

這時,他認識到,唯有基督徒們提供了文明的新基礎,可是就他預料,不多久後,世界上就不會有他們的痕跡留存。到那時將會發生什麼呢?

“小丑們跟在尼祿後面上躥下跳,他們的舞蹈會繼續跳下去。尼祿死了之後,會有另一個肖似他的人,又或者比他更不堪的人出現,因為沒有別人可以對付得了這樣的黎民,對付得了這樣的貴族。還會有其他的狂歡,比起前面的狂歡,後面的狂歡一個比一個醜惡,一個比一個齷齪。但是它們總有完蛋的時候。沒有誰可以永遠生活在這樣的邪惡場地上。即使是僅僅因為筋疲力盡,也終會有休息的時候。”

佩特羅尼烏斯立刻感覺到疲倦,他被這樣的結論掏空了精力。不確定下一刻還能不能夠活著,就看著這樣的現實嗎?死亡精靈的容貌一點也不比夢幻精靈的容貌遜色,而且它們的肩後各有一雙翅膀。

肩輿在他自己的家門口停下,一個警醒的守門人立刻開啟了門。

“尊貴的維尼奇烏斯回來了嗎?”佩特羅尼烏斯問。

“是的,大人。剛回來。”

如此說來他沒有帶回她,佩特羅尼烏斯抑鬱地想。他甩開託加,跑進中庭,維尼奇烏斯坐在一個三條腿的凳子上,雙手捂著臉,頭幾乎垂到到膝蓋上。他的面龐呆板蒼白得如同石頭,一雙眼睛灼熱得似乎冒著火。

“你去的太晚了?”佩特羅尼烏斯問。

“是。他們中午之前就抓走了她。”

一時之間誰也沒有說話。隨後佩特羅尼烏斯打破了沉寂。“你見著她了嗎?”

“見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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