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爸爸

我這種人喜歡說話,大家都知道。我和歌手合得來,因為他也喜歡說話,哪怕是他拿起吉他、用“主義”押韻“對立”的時候也還在說話。哪怕是他用“主義”押韻“對立”的時候,他依然期待你的回應,因為人們啊,咱們這是在對話。要我說,雷鬼無非是一個人在說話,向另一個人講道理,來來回回地對話。

但你也要知道。有些人不說話。喜歡說話的人和喜歡說話的人來往,而保持安靜的人和保持安靜的人來往。保持秘密的人和保持秘密的人來往。你去一定的派對、一定的會議,你見到喬西·威爾斯去找一定的人或者一定的人來找他,他們在一起同樣保持安靜。但昨夜很熱,沒有月亮,這會兒第二天幾乎還沒誕生。我睡了一個小時,因為靈魂中的不安而驚醒。太久了,有些東西困在我的腦袋裡實在太久了,必須從我的嘴裡吐出來才行。假如我是作家,我會把它們寫出來。假如我是天主教徒,我會用言語淹沒整個懺悔室。

我女人去廚房煮茶,燉醃豬肉和山藥。她知道我喜歡什麼,我罵她夜裡打鼾像驢叫,她卻哈哈大笑。咱在夜裡發出其他聲音的時候你可沒有抱怨,她邊說邊晃著屁股走向廚房。我趕在她走遠前上去拍了一巴掌,她看著我說提醒我告訴你唱歌的朋友,你還在偷偷吃豬肉。有一秒鐘我以為她是說真的,但她哈哈一笑,唱著《姑娘我有個約會》走開了。有些男人一輩子都找不到能治好他們獵女症的女人。但就連我妻子對我靈魂中的不安也無能為力。她能讓食物更甘美,用更柔和的動作按摩我的頭部,她知道該在什麼時候叫他們今天別來家裡,但她也知道無論她做什麼說什麼,都無法平靜我的靈魂。

也許是因為十二月。畢竟只有到了《啟示錄》才能看清《創世紀》,對吧?進入十二月讓我想起一月。不僅因為民族黨把這個國家搞得亂七八糟。人人都知道共產主義已經滲入牙買加。越來越多的古巴人來到牙買加,但沒有人知道也有越來越多的牙買加人去古巴。等他們回來,AK47在他們手上就會熟練得像是天生會用。是的,聖凱瑟琳正在建造一所學校,工地上沒有一個人說英語。沒等上帝醒悟過來說,等一等這是搞什麼?所有醫院裡的醫生就都叫恩內斯托或帕勃羅了。一月從我這兒拿走了某些東西交給喬西·威爾斯,而現在人人都知道了。

十二月初,在給我們任何任務、任何酬勞和任何聖誕禮物之前,彼得·納薩爾先給我帶了個信。他說,告訴你的手下,這一季和接下來的日子裡,要多煮香蕉、烤山藥、炸土豆、挖芋頭,但別惦記包子、麵點、蛋糕和其他需要麵粉的東西了。我沒太琢磨他的這番話,甚至忘了轉告我的社群和散播這個訊息,但我告訴了我的女人。

12月30日,第一個。1月2日,又是三個。1月22日,上帝拋棄了聖托馬斯。十三個人,家人和朋友,開始頭痛、嘔吐、抽搐,有幾個人瞎了。他們狂瀉不停,昏迷、醒來又昏迷,顫抖得像是上帝在用雷霆懲罰他們。就連死後,他們依然無法停止腹瀉和顫抖。他們都死於同一天的同一頓飯。謠言四起,就像1964年的小兒麻痺症瘟疫,許多男女害怕得把自己鎖在家裡。在麵粉裡,在麵粉裡,在麵粉裡,他們說。麵粉裡寫著死亡,死神在十七個人的心臟上做了標記。第二天,衛生部說一艘德國商船運到牙買加的散裝麵粉裡被下了俗稱“岳母藥”的除草劑。不過牙買加人知道這種毒藥,我們早在《十一羅漢》之前就禁用了它。

彼得·納薩爾在一月露面。他再次來擁抱我,但問喬西·威爾斯車換了新電池情況如何,我不禁心想那和他有什麼關係。但他和我說話與和喬西·威爾斯說話的方式不同。他說IMF【109】應該代表“都是曼利的錯”,他不可能拯救這個國家,不可能保護她,甚至不可能控制她。有趣的是他和喬西·威爾斯聊電池和姑娘,邀請他週二去打飛靶,和我談的卻是政治。我對喬西·威爾斯、中國佬、哭包和其他人說,白種商人和政客要來說服大家相信總理能夠管好這個國家。等我們成功之後,他們甚至不該相信他能管好金斯敦。

我從來不需要說服,民族黨沒有為民族黨之外的任何人做過任何事情。而勞動黨,我們沒有懇求,他們就來到了貧民窟,那是五十年代,我剛長到該去上學的年紀,他們把屎尿橫流的骯髒地方變成了建築物,就像《美好時光》電視劇裡的樓房。然後他們建造了哥本哈根城,我母親一生中第一次在有遮蔽的地方洗澡。他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但來貧民窟的不是民族黨,他們是在哥本哈根城建成後來的,匆匆忙忙建起了名叫八條巷的狗屁地方。他們在狹窄的巷子裡塞滿了與我們敵對的民族黨支持者,塞滿了會開槍的任何一個白痴。

但誰能贏得西金斯敦就能贏得金斯敦,誰能贏得金斯敦就能贏得牙買加,1974年,民族黨釋放了兩頭叢林野獸,一個叫邦廷-班頓,另一個叫抹布。民族黨從來就不可能贏下西金斯敦,當時如此,現在依然如此,因此他們玩弄陰謀,創造了一個名叫中央金斯敦的新區,把他們的人塞進去。他們讓誰管理那裡?邦廷-班頓和抹布。在他們之前,貧民窟的戰鬥只是刀戰。他們的幫派有三十多號人,騎著紅色和黑色的摩托車穿過金斯敦,嗡嗡嗡的聲音像是黃蜂軍隊。邦廷-班頓和抹布的幫派在一場葬禮上襲擊我們,我們立刻明白遊戲有了新的規則。人們總以為現在誰也不記得是誰先挑起事端的了,但是,體面人啊,請不要扭曲貧民窟的歷史。首先挑起事端的是邦廷-班頓和抹布。民族黨在1972年大選中獲勝後,天下大亂。

他們先搶走了我們僅僅在四年前得到的工作,然後那兩個小子開始驅趕我們離開城區,就好像我們是地痞,他們是懷亞特·厄普【110】。他們連自己人也不放過,砍死與自己黨派有關係的工會首領,因為他號召勞動者起來罷工。差不多去年這個時候,一輛白色麵包車開到退隱路勞動黨總部門口停下。麵包車擋住裡面人的視線,他們陡然冒了出來,殺人蜂發動攻擊,班頓/抹布幫派騎著摩托車嗡嗡突襲。他們砸碎傢俱,撕爛檔案,殺死男人,毆打女人,強姦兩名女性後離開。有一點最特別的:從頭到尾,他們沒有一個人說過一個字。

但這個幫派只是懦夫。他們不敢來哥本哈根城,不敢挑戰頭腦,只敢砍殺手指和腳趾,他們殺個沒完,最後我對彼得·納薩爾說,沉睡的巨人必須甦醒了。等我們收拾完他們,六號巷被燒成白地,所有女人跪地哭號,因為她們以前從不需要把腦漿塞回死去兒子的腦殼。等我們收拾完他們,七號巷只剩下蜥蜴還能動彈。

但他倆開始認為他們能操縱民族黨了。黨送他們去古巴。抹布,他有這個外號是因為他是拉斯塔法裡教徒,他的髒辮看上去就像破抹布,他來到古巴,參加菲德爾·卡斯特羅的派對。沒有人告訴過這位同胞,古巴的國菜是豬肉。他大發雷霆,就好像耶穌進了被猶太人變成市場的神殿。他甚至踢翻了卡斯特羅的桌子。抹布變成了他所屬黨派的麻煩。這時候一個人找了另一個人,這個人找到神父,神父是唯一能在勞動黨和民族黨的土地上暢行無阻的人,神父找到我。我親自摸清那個逼眼兒的行蹤,吩咐中國佬去斯坦頓酒吧,悄悄走向姑娘們四散逃開的起點,姑娘們會邊咒罵邊捂住她們的屁股、胸部或下體。中國佬身手很好,能用一顆子彈幹掉一個小子,他走到抹布背後,朝著後腦袋就是一槍,那張桌子周圍的女人都沒尖叫,直到第三顆子彈打進第一顆子彈打出的窟窿,鮮血濺到她們身上。中國佬打光六顆子彈,像一絲後悔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1975年3月,警長殺手在一位女教眾的聖經裡留下字條,告訴我邦廷-班頓會在什麼地方出現。就在達令街上,他去找他的女人,離目的地只剩下三個路口了,喬西和四個人在他的車旁邊停下,用子彈給逼眼兒洗了個澡,打得連發動機都熄火了。邦廷-班頓的葬禮非常隆重,據說有兩千民眾前去弔唁。我不知道具體數字,但我知道總理、副總理和勞工部部長都去了。

但那是1975年,現在是1976年12月,一年就像過了一個世紀。與怪物搏鬥的人也會變成怪物,金斯敦至少有一個女人認為我扼殺了名為希望的所有事物。人們認為我失去理智是因為誤殺那個學生讓我無法釋懷,但他們不知道我之所以失去理智,是因為我應該煩惱卻並不煩惱。不過現在我的女人在叫我了,大老闆,快來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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