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瑞·迪弗洛里奧 (1 / 3)

我的秘書回來說路易斯·約翰遜的秘書不知道他去哪兒了,言下之意就是她不肯說。我不得不從我該死的椅子上起來,走過整條走廊,來到那婆娘的辦公桌前,問她喜不喜歡在這兒工作和以後還想不想繼續做下去。要是想做下去,那最好記得她的老闆是美利堅合眾國聯邦政府,而不是路易斯·約翰遜。我看見她的眼睛瞪得都快超出粉色蝙蝠女眼鏡的鏡框了,她的額頭皺了起來,光亮得像是塗了潤滑油的馬尾辮卻他媽一動不動。在大使館要花好幾年才能學會不露懼色,她幾乎成功了,但只是幾乎,你看得出她還沒想通該怎麼衡量上級的消極攻擊中蘊含的威脅等級。她看不出我是不是在逗她玩。利瓜尼亞俱樂部,納茨福德大街。

我當然去過那兒。讓我想起布宜諾斯艾利斯的紳士牛仔俱樂部,還有厄瓜多、巴貝多和南非的類似俱樂部。利瓜尼亞俱樂部絕對沒有深色面板的服務人員,倒是有不少阿拉伯人玩從不過時的“假裝我們也是白人”的把戲。我離開辦公室,徑直開上牛津路,許多人仍然頂著烈日在等待簽證。我向西走,到牛津路和納茨福德大街的路口右轉向北而去。守門的警衛看了一眼開車的白人,沒有攔住我問這問那。綠色科爾蒂納在停車場的盡頭。我在另一頭停車,雖說我確定路易斯不知道我開什麼車。

來到室內,餐廳坐滿了西裝革履來吃午飯的白種男人和穿網球裙喝朗姆酒兌可樂的棕膚美女。我還沒看見他們就聽見了他們的聲音,路易斯仰頭大笑,拍打德·拉斯·卡薩斯的後背。沒錯,就是他。剛開始我很想過去問路易斯過得他媽的好不好——就當著德·拉斯·卡薩斯的面問。天哪,我真討厭那傢伙。他有那種我只在選美冠軍和政客身上見過的東西。就像在說“在我孃的所有孩子裡,我最愛我自己”。他以為他是革命者,其實只是機會主義者。路易斯和路易斯,喜劇小品正在等待上演。

我坐在吧檯的盡頭,儘量假裝我沒有在看他們。某個地方某個人在寫間諜諷刺小說,我是吧檯前企圖扮演詹姆斯·邦德的傻瓜。媽的,既然要唱這出戏,我還不如點一杯馬丁尼呢。兩人站起身,我忽然意識到他們很可能要經過我去停車場。約翰遜走向離桌子幾英尺遠的拱門口,古巴人緊隨其後。外面停車場上,他的車啟動離開。沒多久,我也開到了馬路上,他的車只領先我兩三百英尺。謝天謝地,全世界不管哪兒的高峰時間都差不多。

自從在厄瓜多與艾德勒共事以來,我沒再碰到過需要跟蹤車輛的時候,對,我年紀太大,不適合和腎上腺素打交道,但那種感覺依然會虜獲你。我真的很喜歡這樣。我的意思是說,我真的、實在很喜歡這樣。也許我該把這種能量全往下送到雞巴上,操——呃——反正找個人操一場。

路易斯左轉拐上交通更加擁擠的特拉法加路,然後再次左轉。沿著那條路走了一百碼左右。他駛向南方,開過半途樹路,還沒等我回過神,我就進入了貧民窟。就算還不是貧民窟,房屋也變得越來越小,路越來越窄,越來越多的屋頂只是用磚塊固定住的鐵皮。水泥牆壁變成了鐵皮,畫滿了操他媽民族黨、黑心腸吸血鬼、“高壓之下”和拉斯塔法裡的塗鴉。假如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塗鴉和綠色科爾蒂納上,就不需要想這事情有多麼操蛋了,我一個白人開車穿過全金斯敦最黑的貧民窟。半途樹路已經很狂野了,但我從沒見過這兒的貧民窟。一個念頭浮上心頭——我多半找不到回去的路——我連忙把它按了回去。他們加快車速,我想踩油門,但隨時都可能有穿藍制服的小女孩跑上馬路。

路易斯熟悉道路。他來過這兒。他來過很多次,我心想。我甚至沒有注意到我的腳踩在油門上,但我能聽見我的車在咆哮,看見我的手突然轉動方向盤,車向左急轉彎,向右轉彎,駛過一個敞開的人孔。車顛簸彈跳,吱嘎作響。綠色科爾蒂納出現在視線內,消失在視線外,拐過一個彎不見了,我甩尾轉彎又看見了它,在前面隔著三四輛汽車。天哪,希望他不是在企圖甩掉我。我險些說“讓我吃個滿嘴灰”,話到嘴邊被我嚥了回去。

我們開上了一條算是公路的行車道,還是我從沒見過的陌生地方。房屋比先前更小,鐵皮更扎眼,居民更貧窮,人們走向綠色科爾蒂納前進的方向。道路兩側像是有山丘拔地而起。又開了二十英尺左右,我看清楚了那是什麼。堆積如山的垃圾——不,不是山,而是撒哈拉沙漠裡的沙丘,但沙粒換成了廢物和黑煙。黑煙很濃很嗆人,像是在焚燒動物屍體。垃圾沙丘上爬滿了人,正在燃燒的也不例外,他們在垃圾裡挖掘翻找,將天曉得是什麼的東西塞進黑色塑膠袋。我幾乎忘了綠色科爾蒂納的存在。

幾分鐘過去了。垃圾沙丘看不到盡頭,拎著黑塑膠袋撿垃圾的人也一樣。綠色科爾蒂納已經不見蹤影。我停下車,不確定接下來該怎麼辦。兩個拎著塑膠袋的孩子跑過我前方的馬路,我的右手伸向儀表盤。也許我該取出手槍,至少放在大腿上。心臟啊,請你別跳得那麼快。我他媽在這兒幹什麼?又是兩個男孩跑過去,緊接著一個女人,然後幾個女人,然後許多男人女人男孩女孩從我的車前車後經過,男人和女人拖著腳走,男孩和女孩蹦蹦跳跳,所有人都拎著黑色塑膠袋去馬路的另一側。有人撞在車上,我嚇了一跳,捶了一拳手套箱,開啟蓋板,隨時可以掏出手槍。

天曉得過了多少分鐘,我這才再次踩油門。道路暢通無阻,算是一條公路,一側只有石塊,另一側只有大海。只有一輛車經過,白色達桑,司機看見我,把腦袋伸出車窗:一個黑人,眼睛像是中國人。我敢發誓他瞪了我一眼,真是奇怪,因為我完全不認識他。我正想左轉,綠色科爾蒂納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一頭撞向我。我的額頭磕在方向盤上,脖子帶著腦袋甩向頭枕。古巴人先衝下車——至少我覺得是古巴人。他拿著槍跑到我的車旁邊,把槍口插進我的下巴底下。

——等一等,我認識他。他是你們的人。他說。

——他媽的是誰?迪弗洛里奧?他媽的搞什麼?迪弗洛里奧,你他媽吃飽了撐的跟著我幹什麼?

他們堅持送我去醫院,雖說我根本沒受傷。金斯敦公立醫院,醫生給我額頭縫針,我儘量不去看醫院裡的人群和地上的斑斑血跡和其他東西。醫生都懶得摘下口罩。我很想走,但不記得我是怎麼來的,連看見路易斯·約翰遜坐在前臺的黑人老太婆身旁讀報紙也無濟於事。

——我的車呢?

——寶貝兒全縫上了?親愛的沒事了?

——我的車,約翰遜。

——不知道,在貧民窟什麼地方吧。這會兒大概已經拆成零件了。

——好笑,約翰遜。非常好笑。

——拉斯·卡薩斯跟著我開出來,停在大使館了。車沒事。你需要給你老婆一個解釋,但車沒報銷。

——他媽的到底搞什麼,約翰遜。

——我能說什麼呢,寶貝兒,我看見有人跟蹤我,我沒法忍受這種屁事。下次你要是還想採取這種行動,千萬他媽的做得像樣點。很少會見到沃爾沃呼嘯穿過貧民窟。你他媽知道你去了什麼地方嗎?咱們走。

我們返回大使館,但我不認識經過的街道。至少我認為我們在返回大使館。真希望我的槍在身上。

——你叫一個黑人來打探我?我問。

——沒有,多半是路易斯。白色達桑?

——對。

——就是那輛車。

——他是誰?

——說起來,迪弗洛里奧,我很敬重你做的事情。

——真的假的。

——真的,艾德勒和你在厄瓜多做的事情相當漂亮。雖說慢得像是在尿糖蜜,但漂亮確實很漂亮。

——你他媽知道個屁我在厄瓜多幹什麼。

——我不但知道基多發生了什麼鳥事,我還知道這兒不是他媽的基多。

——言下之意?

——在一個絕大多數人連“共產主義”都不會寫的國家,你愚蠢的寫信小攻勢比一個屁還不值錢。

他說的寫信指的是我餵給媒體的信件,提醒人們注意共產主義在厄瓜多造成的威脅。還有所謂“共產黨”為基多中心大學校長的背書信件,用意當然是為了嚇走想投票給他的民眾,我達到了目的。他說的寫信指的是我為青年解放陣線製作的傳單,我僅僅在報紙上刊登半頁廣告就創造了這個共產主義組織,我還找了兩個會說西班牙語的年輕探員扮演玻利維亞左翼流亡者,以防有追隨者想面見組織領袖。我們最終瓦解了學生共產主義運動,他們一開會我們就向警方通風報信。他說的寫信指的是我建立的反共產主義陣線,我招募了340個人送去培訓,教他們辨認和解除共產主義的威脅,因為我去過匈牙利,共產主義確實有他媽的威脅。他說的寫信指的是讓阿羅塞馬納當選,但他和所有拉丁美洲人一樣,給他們一點權力的甜頭就會無可避免地變成煩人精,於是我們只好再顛覆他。我不但做到了這些,還沒有讓它們登上《紐約時報》,而約翰遜和卡魯奇之流在剛果搞得一塌糊塗。這傢伙還他媽有臉說。

——別以為我不尊重你的軟戰術,迪弗洛里奧,還有,別以為我不尊重你。但這裡不是厄瓜多。一丁點兒都不像。

——軟戰術。剛果那會兒就該用點軟的。

——剛果挺好。

——剛果一團糟。再說這兒也不是剛果。

——敵人也不是共產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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