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繆斯

然後達桑衝下另一條我不認識的路,然後又是一條,然後左轉上了再一條路,一個小子從路上跳開,但我們還是聽見砰的一聲,沒有人說話,但所有人都在叫,哭包說閉嘴逼眼兒閉嘴逼眼兒,我們再次拐彎,拐彎又拐彎,衝進一條小巷,窄得兩邊都刮到房屋,火花四濺,有人尖叫,不知道是在車裡還是車外,然後車輪掉進一個坑洞,兩三輛車上下顛簸,我們右轉擦過一輛車,車裡在放他的歌,開過掛著百事標牌和怡泉老頭標牌的酒吧,海克爾說處理掉槍扔掉槍,於是他扔掉他的槍,哭包說你他媽的傻逼,但繼續開車,我們右拐上一條沒有路燈和車燈的小路,狗,我們撞了一條狗,然後左拐再右拐,誰也不知道我們在哪兒,我知道我不知道,我感覺我的腦袋開始過勁兒了,這會兒我吸不到粉,感覺越來越沮喪,嘔吐物湧進嘴裡,嚥下去,我們拐進一條空巷然後另一條,最後開上一條大路,這條大路是垃圾場裡的一道溝渠,這時我發現警察不再跟著我們了,現在我是個小子我要我的女人,我今早離開女人的時候知道我未必還能回來但沒多想,我要我的女人,但車裡沒人說話,直到海克爾說狗會吃了我們的晚飯,我們會在地獄火中受烤,他們會搞死我們,他們會把我們放在高壓之下,他們會滅絕我們,他開始哭,哭包停車,下車,喬西說你他血逼的要幹什麼,但哭包拔出左輪,拉開左邊後車門,他對海克爾說你他媽給我下車,你個屁眼仔,但海克爾說我哪兒也不去,哭包對天開槍,我心想耶穌基督啊,被人聽見就糟糕了,哭包用槍頂著海克爾的腦袋,對我說,同胞,你最好閃開點兒,免得腦漿濺得你滿身,海克爾開始號啕,我出去我出去我走,他下車,哭包搶過他的M16,扔在垃圾山上,用槍指著他說你給我跑,因為我和你沒關係了,那小子剛轉身,哭包踢在他屁股上,他晃晃悠悠爬起來開始跑,哭包回到車上說有誰想跟他走,現在就他媽下車,沒有人動彈,我只想去別的地方,海灘附近的洞穴或某個地洞,我只想在我死前再吸一條,我只想再吸一條再吸一條,就在這時我猜到他們會殺死我,因為他們必須殺死我,我會變成殺死他的一個人,就像殺死耶穌的人,我希望我的女人能為我唱歌,我希望我死於貧民窟的疾病,小兒麻痺症、壞血病、水腫,反正就是窮人病死的那些病,哭包發動汽車,我們穿過垃圾場,不知道我們開了多久,既然一直不停車,為什麼還沒到哥本哈根城,在特倫奇鎮外的溪谷裡,哭包停車下車拔腿就跑,把我們三個撂在車上,他起身就跑,消失在灌木叢裡,像是被灌木叢吞掉了,我等待灌木叢打嗝把他吐出來,喬西·威爾斯在前排看著砰砰,砰砰跑了消失在西面,喬西·威爾斯看著我說他媽的幾乎就是你,應該是你,直到你吸了哭包的屎貨,我說你他血逼的說什麼,但他跑向東面,鑽進灌木叢,灌木叢吞掉了他,我想等灌木叢打嗝也把他吐出來,想到打嗝我想笑,但這時候沒什麼可笑的,於是我開始哭,沒有人在看,至少我看不見有人在看我,我想大聲哭,我想我的女人,我想吸一條,因為我討厭過勁兒的沮喪,我討厭討厭,比我想到被人打死更討厭,還不到一個月,但吸粉已經把我變成渴求海洛因的街頭瘋子,我要發瘋了,我的大腦去了其他地方,再也不肯回來,但此刻什麼都沒有回來,誰也沒有回來,有東西掃過溪谷頂端的灌木叢,灌木叢裡充滿光芒,像是頭髮著了火,像是《出埃及記》裡燃燒的灌木叢,光芒說明有車在朝這兒來,將溪谷當作捷徑,是警察,我知道是警察,我感覺到是警察,跑跑跑,被石塊絆倒,撞傷膝蓋,他血逼的爬起來想跑,但左腿瘸了,像是《血手哈利》裡的殺人狂,哈利在追我,不不不,有一叢野草,很高,能藏住我,就像一把小椅子能藏住兔八哥,讓人不知道兔八哥去了哪個方向,但我不是兔子,我是大雞來克亨,我要藏起來我說我要藏在那片草地裡,看接下來該怎麼辦,那就是個笑話……我說,那是個笑話,嘿嘿嘿呵呵呵哈哈哈汽車經過,我笑得停不下來,他們會逮住我嘿嘿嘿殺了我嘿嘿嘿我不知道我為什麼笑得停不下來,閉嘴我捏住我的嘴,汽車轟隆隆經過,濺起溪谷裡流淌的髒水,吵醒老鼠,那麼多的老鼠,我想尖叫啊啊啊啊啊啊附近沒有人聽見我啊啊啊啊啊得像個女孩,現在我沒了槍,我找不到槍,老鼠抬走了槍,老鼠要撕碎我的面板,吃我的腳趾,溪谷裡有這麼多垃圾:肥皂包裝盒、麥片包裝盒、FAB清潔劑、再造麵粉和營養強化麵粉的塑膠袋,死老鼠陷在塑膠袋裡,活老鼠鑽出牛奶盒、餅乾盒,跑過軟飲料瓶、菜油瓶、棕欖洗潔精瓶,我猜那是棕欖牌的,你可以泡進去那麼多像老鼠的瓶子,瓶子裡的老鼠沒法出來,必須跑非跑不可,忘了槍吧,忘了它,他們要來殺你,我不想死,我要懇求耶穌懇求羅爸爸懇求哥本哈根城,但派我們去的不是羅爸爸,而是喬西·威爾斯,沒有羅爸爸說行不行也許可以好,喬西·威爾斯什麼都不能做,我想讓頭腦走一條直線,但一條就意味著白色意味著可卡因,我需要吸吸吸一條,我衝進他家開槍,現在這件事我根本沒法思考,成了一件衝進衝出我腦袋的事情,就好像我沒穿短褲的時候,我知道喬西·威爾斯會靠這事掙許多錢,他不玩政治對他那樣人人都知道的人來說毫無意義,現場沒有警察沒有警衛根本沒有警衛,就好像他們知道我們要來,但喬西保證說至少能撈到一個警察讓我收拾,但門口沒有警衛,我們就那麼衝了進去,而我們走進去也沒問題,我想我殺死的只有一架鋼琴,我必須回哥本哈根城,因為這裡像是民族黨地盤,哭包為什麼把我們扔在民族黨地盤上,而我們剛殺死了民族黨最著名的受難者,無論誰發現我都會殺死我,我不知道這地方通往哪兒,道路斷斷續續,還有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我跑出去,肯定已經很晚了,因為第一條街道空蕩蕩的,我不知道這是哪兒,兩個酒吧的招牌說關門了,兩條狗在睡覺,一隻貓在行走,燒燬的車殼堵住馬路,一塊牌子寫著“玫瑰城步行/騎車/駕車”和“活著到達”,另一塊牌子寫著“慢行:學校”,兩塊牌子上都遍佈很久以前的彈孔,我在每個看見的彈孔裡都聽見了一聲砰一聲啪或一聲轟隆,就像哈利·卡拉翰連開六槍,或者僅僅五槍,我的槍不見了,也許被我留在了垃圾場的山丘上,垃圾場的山丘和各種各樣的混亂,我實話實說,我在興奮中忘了自己,但那是一把點四四馬格南,全世界威力最大的手槍,能乾脆利落地轟掉你的腦袋,你必須問自己一個問題,我覺不覺得自己運氣很好,混球,好不好?哈利砰砰砰,雙手停止顫抖停止顫抖求求你停止顫抖,沒有人愛我沒有人關心我的腦袋,別這麼轉這些念頭,肯定是因為藥效過後的沮喪,沮喪起來了就往下沉往下沉繼續往下沉,高潮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峰頂,你從那裡下沉下沉向下墜落,永遠不會停止,我在下沉越來越低越來越低很快就會沉進路面沉下路面掉進地獄,再也不會有人看見我跑過夜晚跑得更快讓世界變慢,但一切都比我快,道路鼓出坑洞,鐵皮圍欄不讓我看見房屋,跑跑跑,撞見了人,我先看見後聽見,趕快躲到灌木叢背後,他們在玩骨牌,肯定有人看見了我,肯定有人來追我,不,他們都在路燈下,四個人圍著桌子,三個人在看兩個女人,桌首的男人靠在圍欄上打下一張骨牌,然後又一張然後又一張,砸得很響,桌子顫抖,女人叫女人笑,收音機唱我喜歡愛但我的寶貝喜歡跳舞他想跳舞他喜歡跳舞他必須跳舞【141】,但周圍沒人,我討厭他們,以為你們貧民窟的人不該高興,沒有人應該笑,每個人都該痛苦,我從來不笑,我這輩子只笑過兩次,說我這輩子讓我覺得我很老了,雖說二十歲生日還沒到,我只有我的女人,她是個好女人,我要跑回她身邊,但我沒法跑回她身邊,我只想逃跑,左膝爬一步然後右膝然後左右左右,有人給樹籬澆過水,爛泥沾在我膝蓋上我拳頭裡,上帝哈利路亞耶穌,千萬別有狗,但我在別人家的院子裡爬得像條狗,這裡肯定是民族黨的地盤,因為所有牆壁都是橙色,那些人太他媽高興了,我應該拿著我的槍,他們不知道殺死耶穌他媽的基督是什麼意思,爛泥裡有石塊,噢噢噢噢他血逼的操,女人聽見了,不玩牌的女人聽見了,我的槍在哪兒我的槍在哪兒我的槍在哪兒,但她哈哈笑,說那兒有條野狗,我爬啊爬直到聽不見骨牌的聲音,然後我跑跑跑,直到跑上主大道,一輛車呼嘯而過,我啊啊啊後退,跑過馬路跑向路邊,我不知道怎麼著,只有上帝知道也許撒旦也知道,但現在我在鐵路上了,鐵軌推我拉我帶我回那個窩棚,有人唱帶我回鐵路傑克【142】,但那是我腦袋裡的收音機,帶我回一切開始的地方,希望人們認為那是個政治事件,但那就是政治,白人不關心什麼賽馬,我記得白人和古巴佬說要知道舉槍和射擊之間的區別,現在我在軌道上了,但天太黑我不知道這是軌道還是一塊木板接一塊木板,肯定是軌道,夜裡這個時間沒有火車,但清晨雞鳴前有火車經過,也許我該躺下,就在鐵路上睡一覺,然後在地獄裡醒來,不,那不是我在說話,而是降臨的耶穌,我希望哭包回到窩棚裡備好幾條白粉,但沒有窩棚只有鐵路無窮無盡,有可能帶我回家也可能帶我去民族黨地盤,但至少我聞到大海的味道了,他們多半送他去醫院,醫院看不起拉斯塔教徒,但你這會兒在急診室,許多白人醫生圍著你,護士說他失去大量血液,醫生說我必須這樣這樣這樣為了那樣那樣那樣在啥啥啥啥啥啥上,然後抓起兩個墊子說準備,電擊你的胸膛,音樂響起,不是美妙的音樂,而是讓我脖頸冒汗的音樂,護士先轉開眼睛,醫生說我們失去了他,所有人變黑,要是我的腦袋別亂飄就好了,讓我的腳單獨奔跑,因為它們哪兒都去不了,半拉月亮是橙色的,天空黑色和紅色,他血逼狗操的我的腳腕斷了,瓶子老鼠和屎在鐵軌上,老爸說火車廁所直接往鐵路上衝水,我不知道哪個更糟糕,是碎瓶子還是幹屎,要是看見窩棚,我可以裹上毛巾睡一覺,求你了別是人家除非是我家,近了越來越近了,誰在看誰在觀察誰設下陷阱,近了越來越近了,門不該這麼容易就開啟,我不知道我說我不知道,我需要吸一條需要來點刺激,他媽的逼眼兒哭包給了我一下,窩棚從沒顯得這麼狹小,窗外只有黑暗,屋裡更暗,比黑還暗,我醒來像是要淹死了,直到我摸到木頭。我聞到一個臭烘烘的人,但看不見是誰。

——喂,你不能待在這兒。逼眼兒,我說你不能待在這兒。滾。快滾!

——必須等哭包。必須等喬西·威爾斯。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要來?誰跟著他,會說話的騾子弗蘭西斯?

——我先。是我先來的。

——不,同胞,我從昨晚就看見你了。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你什麼時候……你在第二輛達桑還是第一輛達桑裡?砰砰?我太累了,太——

咔嗒

——聽見了嗎,逼眼兒?知道咔嗒一聲是啥嗎?知道咔嗒和嘀嗒的區別嗎?

——第二輛達桑還是第一輛?我知道你叫啥?你是……你是……

——你一秒鐘以前就聽見了。咔嗒還是嘀嗒?

——不是一秒鐘之前。哭包?叫砰砰別跟我耍橫了。

——逼眼兒,那聲咔嗒過去一公里了。我沒給你東西讓你笑嗎?

——我沒聽見什麼咔嗒。海克爾?

——嘀完了是嗒。咔嗒完了是什麼,知道嗎?

——我沒聽見什麼咔嗒。

——沒聽見咔嗒?好嘛,咔嗒完了是他媽的砰,這個你肯定能聽見吧?

——奇蒂奇蒂砰砰坐在圍欄上【143】。

——小子你吸白粉了?

——想用一毛五掙一塊錢。

——他們讓你吸蜥尾草了?

——她扭啊,她扭啊,她就這麼扭。

——他們讓你吸了多少條?

——你認識喬西·威爾斯嗎?認識哭包嗎?知道他會來嗎?

——你白粉上癮了,逼眼兒。你要是屁眼人就更好了。

——我才沒上癮,我只想吸一條。就一條。哭包會來的,等他來了,就會給我吸一條。

——白粉上癮。

——跟哭包說一聲——

——這兒沒有叫哭包的。

——他會來的,等他來了,他會告訴你誰能來這兒誰不能。這是他的屋子!你走著瞧。走著瞧。

——屋子?你看見這兒有屋子?

灌木叢。沒有木牆,沒有地板,沒有窗戶,只有灌木叢。躺在地上,一棵樹,掛著羅望子和蝙蝠。土裡有羅望子。草地上有羅望子,一顆接一顆,羅望子啊羅望子啊羅望子啊碎盤子啊百事瓶啊洋娃娃頭啊草地啊雜草啊鐵皮圍欄。一個院子,一戶人家的院子。我才發現我躺在一戶人家院子的草地上,就聽見有人尖叫。她尖叫個沒完,我能看見她是誰。

——你不能回這兒來。

——什麼意思?可我回來了啊。

我尋找木牆、石塊、釘子和幹血,但這裡不是那個窩棚,甚至不在屋裡,這女人是和我生活的那女人,我叫不出她的名字。我說是我。

——瘋子,滾出我家院子!

但我不是瘋子。我是和你生活的男人,就好像你是媽咪我是爹地。這時我發現我不記得她的長相,我看不見她的臉,但我知道我在她家裡。我家。紅色的屋子,史密瑟森巷,從路口數第四棟,有室內的廚房,附近大多數人家沒有,只能在室外做飯。

——但我也住在這兒啊,男人。

——男人?我沒有男人。我男人死了。對我來說死了。快出去。

她說夠了,撿起石塊。第一塊沒打中,第二塊也沒打中,但第三塊打中我的脊背中央。

——哇,你他媽幹什麼?

——滾出我他媽的院子!強姦!強姦!強姦犯在我家裡!上帝啊,我下面要被蹂躪了!強姦犯!

要是說有什麼是羅爸爸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容忍的,那就是強姦犯了。殺十個女人都不如強姦一個的罪孽大。和我生活的女人用石塊砸我,我向左跑向右跑,活像一隻壁虎。她又尖叫,太陽像探照燈似的照著我。看見他了。太陽派魔鬼追我,就像他派魔鬼追加略人猶大。

滾出去,她說,我轉身看見她抬起胳膊,又要扔一塊石頭。我直勾勾地看她,不眨眼。她丟下石塊,跑進小臥室,我和她曾在那裡弄得那麼溼,她不得不把床墊拖出去晾曬。圍欄的另一邊,我看不見也聽不見他們,但我知道他們來了。我從圍欄向外看,見到喬西·威爾斯帶著三個我見過的人。一個是託尼·帕瓦羅蒂,另外兩個我不知道名字。我想喊那他媽是怎麼一回事,因為偷錢的狗賊根本不在歌手家。但我還沒喊是我,就聽見遠處響起啪啪啪,然後鐵皮圍欄上砰砰砰,最後一砰擦著我右耳過去。我不知道為什麼,再次向外看,讓喬西·威爾斯知道是我,不是什麼強姦犯,但他直勾勾地看著我,邊跑邊開槍。四顆子彈打穿圍欄,兩顆嗖嗖飛過我。我轉身跑向屋後,跳過圍欄,但落地之處和我想象中不一樣。不是馬路,而是溝渠,深得像是直通地獄。我止不住墜落。我想學著斯塔斯基或哈奇就地翻滾,但右膝先著地,重重地撞在地面上。沒時間喊啊啊啊啊了。向左跑帶我深入哥本哈根城,向右跑帶我去下城區。

下城區街道上的公共汽車沒時間等人。太陽昇得很高,只能照到建築物的頂端。比我小的孩子盯著成摞報紙跑過。歌手遇刺!經紀人生命垂危!麗塔接受治療後返回家中!

耶神活著。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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