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用了“逼人造反”四字,吉南弦心中升起欽佩之意:“殿下大善。”
生來便至高無上者,往往是極難共情於皇位之下苦苦掙扎之人的,倨傲與冷漠多是刻在了骨子裡。
“善字倒談不上。”太子笑了笑:“亦是為自身而慮,到底如此關頭,大盛當真再經不起大的動盪了,我不過是在權衡利弊之餘,又有兩分拉攏人心的心思罷了——我雖不曾視老師一派為真正的勁敵,但亦不想來日做一個傀儡,許多事不得不防,如此便極需要一位如蕭節使這般之人,肯站在吾身側,替吾平衡局面。”
“殿下方才言及‘逼人造反’,正如家中舍妹此前常言,一位即將餓死之人走投無路之下,偷了一隻饅頭果腹活命,雖錯,卻不必為恥。”吉南弦道:“同樣的,殿下身為儲君,若空有仁心而無手段計謀,亦難掌江山安穩——為天下萬民之長久安穩而慮,而治,縱有心思算計,不落下乘,不為不善,反為大善。”
太子笑著搖頭:“南弦,你如今竟也會拍馬屁了。”
吉南弦也笑著道:“肺腑之言罷了。”
“說來,令妹有大智也。”太子喟嘆道:“你們家中兄妹三人中,實則數吉小娘子最得吉太傅真傳,不僅是在學識之上,更有處世悟道之獨到見解。”
“是。”吉南弦認同地笑著點頭:“家祖在世時,便常道,我們兄妹中數阿衡最有靈氣天分,故而家祖最喜將她帶在身邊,事事親自教導,又常言阿衡日後必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只是後來……
阿翁早去,阿衡又遭遇了那般大的變故。
太子顯然也是想到了此處,卻並未流露出惋惜之色,而是道:“或正是吉小娘子有過旁人所沒有過的經歷,待處境艱難之人,方有感同身受的能力。”
說著,笑著看向吉南弦:“吉小娘子身上的諸多特質,倘若用於治國之上,亦是大有助益……南弦,這偷師之事,可就指望你了。”
吉南弦笑著嘆息道:“我這做兄長的,自幼便處處比她不得,如今竟還落得個偷師的下場……”
太子借用他方才的話,寬慰道:“為國之長遠計,不必為恥。”
二人說笑了片刻,吃了半盞茶。
放下茶盞時,吉南弦說道:“說來,殿下有主和之心,若蕭節使此番亦是為求和而來,那便真正是同路之人了。”
蕭牧此番為求和來,他已從妹妹那裡知曉了,只是眼下並不宜與太子明言。
好在從眼下的情形來看,太子殿下也選擇了這條路,若當真能做“同路人”,自是最好的局面。
“是啊。”太子道:“吾倒真想與蕭節使好好地談一談,說說話。只是,我今日於早朝之上待他已是多有迴護,若再與之私下往來過密,莫說老師他們那些官員了,便是父皇,於此等關頭恐怕也要起疑了。若果真招來父皇猜忌,於吾於他都是極大的麻煩。”
吉南弦點頭:“殿下所慮在理,此事不急,總有機會的。”
“話說回來……”太子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壓低了聲音,做思索狀。
吉南弦遂正色以待。
“吉小娘子此番可是與蕭節使一同回的京?”太子問。
吉南弦:“?”
又來了是嗎?
“舍妹獨自趕路恐不安穩,這才隨了蕭節使一行人回京。”吉南弦解釋道:“但之後長公主殿下託了韶言前去接人,於是分為了兩道,舍妹便早了蕭節使一日回京。”
“原來如此。”太子會意地笑了笑,又問:“那此次吉小娘子歸家,可有提起過蕭節使沒有?”
吉南弦唯有道:“自是提了的,只道在北地時,蕭節使母子待她皆有照料。”
太子眼睛微亮:“哦?照此說來,蕭夫人待吉小娘子也十分滿意喜愛了?”
吉南弦:“……”
他想表達的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只有無奈失笑求饒道:“殿下就莫要拿舍妹打趣了……”
“這可不是打趣,吾的直覺一向是極準的。”太子笑道:“不然你我打個賭如何?”
“殿下想賭什麼?”
“便賭吾日後能否做得成蕭節使與令妹的媒人——”
吉南弦再次失笑:“殿下甚至未曾見過舍妹與蕭節使站在一處過……究竟何來如此深的執念?就單憑此前臣那寥寥數言嗎?”
“否則怎能說是直覺呢?你就且說賭是不賭?”
“殿下想賭,那南弦奉陪便是。”吉南弦私心裡覺著,賭贏的機會應當還挺大的。
此前他雖也懷疑過妹妹和定北侯關係匪淺,但前晚妹妹也明說了,二人是結盟的關係,他那口氣便已經鬆下了。
至於阿瑤那些不著邊際的猜測麼,純粹是胡思亂想罷了。
就阿衡那沒個顧忌的性子,若當真有了心上人,還不得鬧得家中上下人盡皆知?
太子正琢磨著要下個什麼賭注時,只聽書房外傳來了一道宮人的通傳聲:“殿下,郡主求見。”
“讓人進來便是。”太子也放下了茶盞,下意識地看向被推開的房門。
一名梳著丫髻,著鵝黃襦裙,約七八歲的小女孩走了進來,端端正正地行禮:“父王,吉大人。”
吉南弦起身施禮:“郡主。”
“儀兒怎這個時候過來了,尋父王何事?”太子語氣溫和帶笑。
“我不是來尋父王的,是來尋吉大人。”嘉儀郡主看向吉南弦:“我來還吉大人的書。”
太子聞言看向她身側跟進來的女使手中捧著的匣子,不由奇道:“南弦,你何時借了書給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