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裂痕開始(2 / 11)

小說:笑面人簡介 作者:雨果

整個薩斯瓦克簡直跟著了迷似的。薩斯瓦克居民的喝彩使於蘇斯很得意,可是這是他意料中的事情。

“他們都是古特里諾旁德人,”他說。

隨後又說:

“從口味上來說,我不會把他們跟移居蒲克郡的阿克洛巴人、住在森謨賽郡的比利時人和建立約克城的巴黎人混為一談。”

每一次演出,變成了正廳的客店的院子裡擠滿了一群衣衫襤褸的興奮的觀眾。這些人大都是些船工,轎伕,碼頭上的木匠,拉縴的船伕以及剛剛上岸、急著把他們的工錢化在大吃大喝和玩女人上的水手。其中還有當馬弁的,浪蕩鬼和黑衣兵,兵士違犯了紀律,就受到一種處罰,把紅面黑裡子的軍裝反穿,所以叫做blackguards,法文裡的blagueurs(牛皮大王)就是從這個字變來的。這些人川流不息地從街上湧進戲院,然後再從戲院湧進客廳去喝酒。喝掉的麥酒並不妨礙演出的成功。

在這些應該叫做“人類殘渣”的人中間,有一個又高又大的漢子,身體比較結實,窮得不十分可憐,肩膀也寬一些,衣服雖然穿得跟普通人一樣,不過沒有破洞,捧場起來毫無顧忌,拿拳頭搡人,讓人給他讓座兒,頭上戴了一頂活見鬼的假髮,他不停地咒罵,大叫大喊,嘲笑人,隨時準備照別人眼上打一拳或者請人喝一瓶酒。

這位常客就是那個過路的人,我們剛才已經聽到他的熱情的叫聲了。

這個鑑賞家一進來就跟著了魔似的,立時便看中了“笑面人”。他並不是每場都來,可是隻要他一來,他就是群眾的“領袖”,於是鼓掌就變成了高聲喝彩,喝彩的聲音不是響徹“屋頂”,因為戲院裡沒有屋頂,而是響徹雲霄,因為上面是天空。(有時候好像天上的“雲”也降到於蘇斯的傑作上。)

所以他引起了於蘇斯的注意,同時格溫普蘭也在注意他。

有這麼一位陌生的朋友真是一件快事。

於蘇斯和格溫普蘭很想認識他,至少想知道他是誰。

有一天晚上,於蘇斯在後臺上,也就是說在“綠箱子”的廚房門口,看見尼克萊斯老闆站在身旁,就指指站在觀眾中間的那個人,問他:

“你認識那個人嗎?”

“當然認識。”

“他是幹什麼的?”

“水手。”

“他叫什麼名字?”格溫普蘭也插進來了。

“湯姆-芹-傑克,”客店主人答道。

尼克萊斯老闆走下“綠箱子”後面的踏板,回客店的時候,就不再想這個看不透的問題了:

“真可惜,他不是個爵士!不然的話,他真是一個了不起的無賴。”

“綠箱子”裡的人雖然在客店裡安頓下來了,可是卻沒有改變他們的習慣,仍舊保持著他們的孤獨,除了偶爾同客店主人交談幾句以外,跟其他臨時或者常住在客店裡的人都不往來;他們仍舊離群索居。

自從來到薩斯瓦克以後,格溫普蘭養成了一個新習慣,在演完戲,吃完晚飯,餵過馬,等到於蘇斯和蒂都回自己的房間去睡覺的時候,他總要在十一二點之間到木球草地上去換換空氣。每當精神上起了波動,我們總歡喜在晚上去散散步,在星光之下徘徊。青年時代是一個神秘的期待時期。所以我們喜歡在夜裡毫無目的地溜達溜達。這時候,市集上一個人也沒有了,只偶爾有個把醉醺醺的酒鬼的影子在黑暗的角落裡搖搖擺擺地走過。酒館裡的客人都走光,已經關了店門,泰德克斯特客店樓下的客廳也熄燈了,只有在一個角落裡,還有一支蠟燭照著最後一個客人。只有這個快要關門的客店的窗框裡露出一點隱隱約約的亮光。格溫普蘭在這扇半開半掩的門前走來走去,他在沉思,夢想,心裡挺得意,模模糊糊地覺得很幸福。他在想什麼?想蒂,什麼都不想,什麼都想,想那許多奧妙的東西。他不到離“綠箱子”太遠的地方去,好像有一條線拉住他,使他總是在離蒂不遠的地方。他只要到外面走幾步就覺得心滿意足了。

過了一會兒,他就走回來,發覺“綠箱子”裡的人都睡著了,他接著也就睡了。

<h3>第四章 敵人在仇恨中結成了盟友</h3>

成功是不會受人歡迎的,特別不會受到那些受到它的害處的人歡迎。被吃的人佩服吃人的人的事情是很少見的。笑面人確實轟動一時。周圍的那些走江湖的都生氣了。舞臺的成功好比是吸管,它把觀眾都吸到它這兒來,於是四周就都空了。對面的鋪子已經完蛋了。“綠箱子”的收入增加了,周圍的同行的收入,我們已經說過,就跟著減少了。有的戲本來倒很熱鬧,現在突然垮下來了。這種情形好像低潮的界線一樣,這兒越漲越高,那兒卻相反地越落越低。吃唱戲這行飯的人都瞭解這種潮水似的現象,這兒興隆了,別的地方就一定要冷落。市集上許多在附近戲臺上隨著音樂的聲音獻技的人,眼見被笑面人搞垮,在失望之中又感到迷惘。所有的三花臉,小丑,走江湖的,都妒忌格溫普蘭。瞧!一個有這麼一副野獸似的笑臉的人多麼有福氣啊!唱滑稽的和走鋼絲的母親們,指著格溫普蘭,氣呼呼地望著她們長得漂漂亮亮的孩子們說:“你們沒有他這樣的臉膛兒真是可惜!”甚至有人因為她們的孩子長得漂亮打他們。要是她們懂得其中的秘密,肯把自己的兒子弄成第二個格溫普蘭的決不止一個女人。長了一張天神般的臉,賺不了錢,倒不如長一張能賺錢的鬼臉。有一個孩子生得美麗無比,平常總是扮演愛神的角色,有一天,他的母親嚷嚷著說:“我們生的孩子都沒有出息,只有像格溫普蘭那樣的孩子才能成功。”接著,她把拳頭伸到孩子的臉上說:“要是我知道你的父親是誰,我一定要跟他大鬧一場!”

格溫普蘭是一棵搖錢樹。“多麼有趣的怪人啊!”這是那許多小木房子裡一致的聲音。那些熱狂的、激動的,走江湖的,甚至望著格溫普蘭咬牙切齒。憤怒的敬佩就是妒忌。妒忌爆發了!他們召集了一夥人,發出噓噓的聲音,咒呀,罵呀,喝倒彩,跟《被征服的混沌》搗亂。於是於蘇斯就向觀眾發表一通奧爾譚修斯[21]式的演說,他們的朋友湯姆-芹-傑克就借這個機會耍拳頭,維持秩序。這位朋友的拳頭引起了格溫普蘭的注意和於蘇斯的尊敬。不過只是遠遠的注意罷了;因為“綠箱子”裡的人離群索居,跟所有的人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至於這位群眾的領袖湯姆-芹-傑克,卻是一個盛氣凌人的人,跟誰也沒有聯絡,跟誰也沒有交情,隨時可以搗碎玻璃窗,煽動觀眾,來無影,去無蹤,跟什麼人都要好,可是又跟什麼人都不交朋友。

嫉妒格溫普蘭的憤怒的狂瀾並沒有被湯姆-芹-傑克的拳頭打消。喝倒彩失敗以後,泰林曹草地的走江湖的於是就採用上書請願的辦法,到官府裡去告狀。這是一個尋常的途徑。對付一個對我們不利的成功,我們先鼓動群眾反對它,如果失敗,我們就去懇求地方長官去幹涉他。

連可敬的牧師也跟這些丑角攜起手來了。笑面人妨礙了教務。不只是走江湖的木房子裡沒有人了,連教堂裡也空起來了。薩斯瓦克五個教區的教堂裡也沒有聽道的教徒了。大家不聽牧師的講道,卻跑到格溫普蘭那兒去。《被征服的混沌》,“綠箱子”,“笑面人”,所有這些可惡的異端邪教的偶像戰勝了雄辯的教壇。曠野裡的呼聲,vox clamans in deserto,也不滿意了,於是也到官府那兒去求救。五個教區的教士到倫敦主教那兒去訴苦,主教到女王那兒去訴苦。

那些丑角提出的狀子替教會打抱不平。他們說教會受到了侮辱。說格溫普蘭是個男巫,於蘇斯是無神論者。

可敬的牧師要求維持社會秩序。他們把異端邪教的問題撇開,口口聲聲要捍衛受到了破壞的議會法令。這是巧妙的辦法。因為當時正是洛克[22](他是在六個月以前,一七〇四年十月二十八日去世的)的學說盛行的時代,也是波林勃洛克[23](後來伏爾泰受了他很大的影響)的懷疑論剛剛抬頭的時候。跟洛尤拉整頓教皇派一樣,威士萊重新整頓了聖經派。

因此“綠箱子”受到了兩面的夾攻。丑角用捍衛《摩西五書》[24]的名義攻擊它,牧師用治安的名義攻擊它。這邊是上帝,那邊是公共秩序。牧師們說“綠箱子”妨害公共秩序,變戲法的說它褻瀆神聖。

有藉口嗎?它讓人家抓住把柄了嗎?是的。犯了什麼罪行呢?就是因為那條狼。英國取締狼。許養狗,不許養狼。只許狗叫,不許狼嗥。因為狗是家畜,狼是森林裡的野獸。薩斯瓦克五個教區裡的牧師和代理牧師在訴狀裡援引許多國王和國會的法令,證明狼是不受法律保障的動物。他們主張把格溫普蘭拘禁起來,把狼殺掉,從輕發落,也要驅逐出境。這是一個公共安全問題,過路的人受到威脅的問題,等等。關於這一點,他們曾經向醫師評議會發出呼籲,所以在訴狀裡附了一份評議會的評議書。由八十個醫師組成的倫敦醫師評議會,是在亨利八世時代建立的一個學術團體,它跟一個國家一樣,也有一顆璽,可以命令病人服從他們的裁判,有權拘禁違犯了它的規章和處方的人,除了許多有關公民的健康鑑定以外,曾經根據科學精神,闡明下面這個事實:“人見狼之後即終身聲音嘶啞,且有被咬之可能。”

所以奧莫就變成了他們的藉口。

於蘇斯從客店主人那兒聽到了這些策劃,心裡便七上八下。他怕的是兩個害人的爪子——警察局和法院。對官家只要害怕就夠了,不一定非犯法不可。於蘇斯根本不願意同州長、市長、地保和驗屍官打交道。他不願意看這些衙門面孔。他要見官兒的好奇心跟兔子要見獵犬的好奇心一樣。

他開始後悔不該到倫敦來。“‘更好’是‘好’的敵人,”他獨自個兒嘟噥道,“我還以為這句格言已經過時了。我錯了。愚蠢的真理往往是真正的真理。”

可憐的“綠箱子”面臨著聯合的勢力,丑角們要維護宗教事業,牧師們為了醫療事業大發雷霆,格溫普蘭有使用巫術的嫌疑,奧莫有狂犬病的嫌疑,只有一件事對它是有利的,那就是市政當局的無能,不過這在英國是一種很大的勢力。正因為地方官對什麼東西都隨隨便便,英國人才得到了自由。英國人的自由像英國周圍的海水一樣。習慣好像潮水,一步一步地掩蓋了法律。可怕的立法制度於是沉沒在習慣的浪潮底下。即使到了現在,在無邊的自由底下還能夠很明顯地看出殘酷的法律章則。英國就是這樣一個國家。

儘管那些走江湖的,牧師們,主教們,下議院,上議院,女王,倫敦,以及整個英國在反對他們,只要薩斯瓦克不反對,笑面人、《被征服的混沌》和奧莫就可以安然無恙。“綠箱子”已經成為郊區的居民特別歡喜的娛樂,當地的官員好像對它漠不關心。在英國,漠不關心就等於保護。只要撒來州的長官(薩斯瓦克歸撒來州管轄)沒有什麼動靜,於蘇斯便可以自由行動,奧莫也就可以搭拉著狼耳朵安安穩穩地睡大覺。

只要這些仇恨沒有達到目的,他們的成功就不會受到什麼損害。“綠箱子”暫時並未受到挫折。恰恰相反。這些糾紛在群眾當中已經透露了風聲。笑面人越來越受歡迎。觀眾一嗅到被人告發的東西,馬上就發生了興趣。凡是受到官家懷疑的,都受到群眾的尊敬。老百姓出於本能地接受受到威脅的東西。被人告發的東西有點兒“禁果”的意味,大家於是就爭先恐後地去咬它一口。除此以外,要是喝彩能激怒什麼人,特別是激怒官府,那真是一件快事。你對被壓迫者表示同情,對壓迫人的人表示抗議,還能度過一個夜晚,自然是很有趣的。既能保護人,又能自己娛樂。我們在這兒說明一下,草地上的那些耍把戲的仍舊聯合在一起,喝笑面人的倒彩。對笑面人的成功來說,真是再好也沒有了。敵人的叫嚷刺激他的成就,給他的勝利增加了活力。一個頌揚我們的朋友很快就會覺得膩味,一個咒罵我們的敵人也是這樣。咒罵對我們沒有損害。這一點敵人是不懂的。他們忍不住要凌辱我們,這正是對我們有利的地方。他們不可能閉上嘴巴,這反而會維持群眾的注意。來看《被征服的混沌》的人越來越多了。

於蘇斯一直把尼克萊斯老闆跟他說的那些陰謀和官家的不滿藏在心裡,從來沒有跟格溫普蘭說過,因為他怕格溫普蘭會因為擔憂而影響了演出的心情。要是有什麼災害來臨,我們總會預先知道的。

<h3>第五章 鐵棒官</h3>

不過有一次,為了謹慎的緣故,他認為他應該放棄這種前怕狼後怕虎的態度,應該讓格溫普蘭擔點心事。說真的,那是因為發生了一件使於蘇斯認為比走江湖的和教會的陰謀還要嚴重的事情。有一回,在計算當天收入的時候,格溫普蘭拾起一枚落在地上的銅元,當著客店主人的面,把代表百姓的貧困的銅元和銅元上代表皇室豪華的寄生生活的安妮的鑄像,作了一番對比,這種話很刺耳。這番話經尼克萊斯一傳,越傳越遠,到了末了,經過費畢和維納斯又傳到於蘇斯的耳朵裡。於蘇斯著急了。這是煽動。這是欺君犯上。所以他把格溫普蘭狠狠訓斥了一頓。

“要注意你這張可惡的嘴巴。老爺們有一條規矩:什麼也不要幹;平頭小百姓也有一條規矩:什麼也不要說。沉默是窮人唯一的朋友。他們只可以說一個字:‘是’。承認和同意是他們的全部權利。對法官說‘是’。對國王說‘是’。老爺們如果高興,就賞我們幾棍,我就被他們打過,這是他們的特權,他們即使把我們的骨頭打斷,對他們的尊嚴也不會有什麼損害。禿鷹跟鷹是本家。我們應該尊敬國王的權杖,這是第一根棍子。敬重別人才算明智,平庸無能可以保身。侮辱國王跟一個女孩子拿刀子冒冒失失地砍獅子的爪子一樣危險。我聽你說過關於銅元的廢話,說它只是一枚小錢,還誹謗過那個莊嚴的鑄像,說在市場上,憑這個鑄像只能買到八分之一條的鹹鯗魚。千萬要留神。不能馬虎。要知道,還有懲罰呢。你應該把立法的真理記在心裡。你是生活在這樣一個國家裡:鋸掉一棵三年的小樹,就得安安靜靜地被人送上絞刑架。罵人的人應該戴腳鐐。喝醉了酒,就被裝在一隻木桶裡,桶沒有底,讓醉鬼可以走路,頂上有一個窟窿,伸出他的頭,桶邊有兩個窟窿伸出兩隻手,使他不能躺下。要是誰在西敏寺裡打人,就得終身監禁,財產充公。誰在王宮裡打人,就得把他的右手砍掉。誰要是把別人的鼻子打破,自己就得損失一條胳膊。主教法庭要是判決你犯了異端邪教的罪,就該活活燒死。格培脫·辛潑遜為了一點小事受了車裂之刑。三年以前,一七〇二年,也就是說在不久以前,他們把一個叫作丹尼爾·笛福[25]的罪人上枷示眾,因為他居然敢把隔夜在國會里講過話的議員的名字印出來。誰犯了欺君的罪,就該活活地剖腹,把他的心取出來,用來打他的臉。你千萬不要忘記這些公理與正義的概念。千萬不要亂講話,處處要提心吊膽。這就是我的實踐,我也勸你這樣做。要跟飛鳥一樣膽小,跟魚兒一樣沉默。英國有一個值得羨慕的地方,那就是它的法律是很寬大的。”

作了這番勸告以後,於蘇斯還一直擔著心事。格溫普蘭卻沒有放在心上。年輕人的勇敢大概是缺乏經驗造成的。不過格溫普蘭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並不是沒有緣故的,因為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安安穩穩地過去了,看樣子,關於女王的那番蠢話並沒有引起後果。

我們都知道於蘇斯不是個生性魯鈍的人,他跟一隻牙獐一樣,日夜警惕著,注意周圍的事情。

在他勸告過格溫普蘭以後沒有好久,有一天,他望著牆壁上那扇對著木球草地的牛眼窗,突然面色慘白。

“格溫普蘭?”

“什麼?”

“瞧。”

“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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