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蘇涿光冷然的聲線浸著雨水傳來:“你即刻回西北祁城,讓裴無言持我的帥印,秘密譴軍至東北戰線。告知他,是之前推演的第四種可能,他自會明白。”
“是。”風來怔怔地接過了命令。
縱使他覺著疑惑,主子怎麼忽然管起了東北戰線之事?那裡不是有周侯爺坐鎮嗎?雖然以帥印調兵,在數量不多的情況下可先斬後奏,但這樣做委實不太像主子謹然的行事風格,日後若被新帝逮著不放,怕是對主子尤為不利。
可如此一來,似乎更能說明,主子交代的事嚴重異然。
故風來不敢耽擱,收拾著行囊準備返回西北祁城。
另一處。
磅礴雨霧裡,蘇涿光躍上馬鞍,他拍了拍野風馬背,握緊韁繩朝著眼前坍塌的官道仰蹄疾馳而去。今時雨已比之此前的瓢潑小了不少,這樣的距離,他有把握可以跨越。
迎面晦雨刺骨,蘇涿光定然望著前處,烈風掠過他凜然的眉眼。
他之前從與佛珠相觸裡,忽的看到了很多東西。回想起最初經過佛珠,見到的男人與慧禪大師交談一幕,加之去年與喬時憐經過妙善寺木屋,他得慧禪大師一番話,蘇涿光也猜到了些許因果聯絡。
這份記憶,更像是前世發生過的事。
譬如,在那份記憶之中,他去妙善寺求於神佛,是為了蒙冤慘死的喬時憐。
她真的死過一次。
一如她口中曾重復了數遍的噩夢。他從前只是聽她說起,僅憑那簡言字句裡去想象那樣的事,是如何讓她心生恐懼。但就在須臾前,他目睹了她噩夢上演的一切,甚至是事後為她收屍的悲涼下場。
心口如有眼前大雨灌滿,涼得至極,又極為窒息。
又好似有一把利刃,緩緩劃過了他的胸膛,一刀接連一刀。
蘇涿光捏著韁繩的骨節已是發白,他竟不知,她曾在那等絕望裡悲鳴而死,身陷泥濘,無一人相助,無一人救她,唯有數雙本該護著她的手,把她推進了無底深淵。
她是如此無助過。
哪怕他事後為她查證了一切,還了她的清白,逝者亦無法還生。他有無數未來得及言出於口的話,徹底淹沒在了那場他尋到她屍身時,頗為荒謬的大雨裡。那時他不過是如常未有赴一場宴席,便聽到了她的死訊。
那時他應是後悔至極,憤怒至極。
為何沒在兩年前回京之時,於宮宴重逢時告知她從前的一切?為何自己不再膽大一點,直接從秦朔身邊把她搶回來?這樣她就不會遭受惡意,受到這些傷害,在鬼門關孤零零走了一趟。
算下來,這一世她與他的轉機,發生在落霞山別院。
她主動尋他,求助於他時,前世他求來的際會,已然應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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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皇宮一隅。
暮色正晚,霞光瀲灩。
喬時憐推開了寢殿的大門,刻意揚著下巴,無視了垂首守在兩邊的宮女,趾高氣昂地走了出去。殊不知,她已是緊張得後背冷汗涔涔。
今日昭月尋到此地,與她敘話至此間時辰,隨後昭月褪去了她的衣裳,又將喬時憐的髮髻盤做其同等樣式,送她出寢殿時,還不忘高聲說著,“時憐,我先走了,閒時再過來看你。”
隨後走出寢殿的,卻是扮作了昭月的喬時憐。
昭月素日裡驕橫,脾氣暴躁,皇宮裡無人敢惹,亦鮮有人敢正眼相視。此番藉著黃昏時分,視野模糊,喬時憐趁此機會逃出去,是最不容易被察覺的。
昭月告知她,周姝會在這寢殿外不遠處等候。這樣偷天換日的計劃,是二人一早商量好的。
不多時,喬時憐順利出了寢殿,得見宮牆一隱秘角落處,暗影浮動下,周姝正身著華服,金釵鈿玉,盈盈亭立。
“阿姝…”喬時憐眸中微熱,一時喉中凝然。
她知周姝為她做到這等地步,是冒著被秦朔發現的風險。
周姝迅然叮囑著:“時憐,我已備好了出宮的馬車,車伕是侍奉在我周家多年的人,算是我的心腹,你可加以信任,喚他周伯即可。昭月如今有府邸公主府在外,你且扮作昭月,先行出宮去。”
“陸統領今夜守宮門,我已提前打點好,屆時他會放你,不會細察。陛下近日朝務繁忙,並不得空,昭月那裡也會幫你拖延,你趁此時日離開京城,去西北蘇少將軍那裡。”
話畢,周姝握著她的手續道:“你不必擔心,此事我自有法子善後,不會波及任何無辜之人。你只需記得,儘快離開京城。”
“好。”喬時憐知時間急迫,縱是她為著默默助她之人感激涕零,亦不宜在此忸怩。她當即隨著周姝的安置,鑽入了馬車。
車軲轆碾過青石路的聲響陣陣,喬時憐端坐在馬車內,心頭漸而舒然。她終是要逃出這讓她日夜難安的囚籠,重獲自由。
至出宮時,一切都很是順利。陸昇守在宮門,掀簾查探車內的喬時憐後,帶著一應禁軍對馬車內的“長公主”揖首行禮,她很快便乘著月色,與那夜下宮牆深影越來越遠。
“蘇少夫人,咱們需連夜趕路離開京城,就不多做停留了。”
馬車外,車伕回過頭對她說著。
喬時憐頷首:“有勞了。”
眼下不再過著提心吊膽,防著秦朔會來自己跟前的日子,喬時憐緩下心神,倚在馬車內,沉沉睡了去。
不知過了多久,長風漸涼,馬車顛簸起來,應是在行經一段不平的山路。
喬時憐捻起車簾往外瞧去,皎月隱於群山頭,蒼茫野色入眼。
車廂似乎在往後傾斜,她雖不識路,卻也知這應是上山的路。可京城至西北道路眾多,即便為躲避搜查不走官道,亦無需越山而行,喬時憐對此覺得奇怪。
是以她躬身向前,從車廂裡鑽出頭,問著車伕,“周伯,這條路不太對吧?”
周伯蒼勁的嗓音和著馬蹄聲響而來,“蘇少夫人,方才您睡著了,小的便沒能同您說。咱們已經出了京城了,但為著您能順利離開,所以小的擅作主張,從京郊的楓琊山走,避開官兵。最近北方戰事可緊嘍,京城混進不少狄夷人,您可不知道,這附近查得嚴著呢!”
“楓琊山?”喬時憐側過身,極目馬車車窗外的景緻,越發覺得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