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憶及很早之前在京城時,她就對蘇涿光說想要去京郊處的溫泉。奈何至天寒,京中貴人相赴暖池時, 那處她喜歡的湯池子被秦朔重金包下,此後她便閉口不提,再也沒說過想去溫泉。
每每蘇涿光問起,她便找藉口推脫。她可不想自己興致被厭惡之人破壞, 索性就當忘了這事。
沒想到蘇涿光一直記得, 還在遙遙西北為她佈置好了一切。
蘇涿光問:“不是阿憐說, 想要沐浴的嗎?”
他那時和裴無言交談, 如何哄妻子開心時,裴無言給他支了三個招。
一是滿足她的任何需求。像是裴無言所說的一夜…蘇涿光覺得極為不可行, 他可捨不得這樣折騰喬時憐,故他想到了此處溫泉;
二是儘可能的說好聽的話哄人,不管誇張與否,好聽就成。諸如“夫人天下第一美”這般…但蘇涿光心想,他的夫人本就是第一美人,這種話說出來不算做哄,只是闡述一個事實,應是哄不了她;
三是服軟認錯,甭管此事如何,一味地硬剛不讓步,就等著追到蘭泉極地吧。蘭泉極地,是西北當地人認為的天窮地盡處,意思是怎麼也追不回來。
此番喬時憐已雀躍著步子走上前,難藏的歡喜溢於言表,“蘇涿光…你是會變戲法嗎?”
蘇涿光稍回過神:“嗯?”
喬時憐解釋道:“我小時候看過那些西域來的戲班子,他們連活人都能一下子變出來。”
她只是想以此表達,他給她帶來的足夠驚喜。
聽著她稍有激動的聲線,蘇涿光終是鬆了口氣,“喜歡這裡嗎?”
喬時憐已褪去厚重的裘衣置於架處,側過頭嫣笑盈盈答言:“喜歡。”
他續道:“這裡不會有人前來打擾,且當是我們二人的私會之地。”
喬時憐聽著他口中所說的“私會”,心底更是有著什麼東西勾得她癢癢的。在遠離塵囂世俗的此地,拋去了各自身份與懷揣的顧慮憂患,唯有不被相擾的彼此,可抒懷,可暢心,亦可極樂。
旋即蘇涿光遲疑著問出了話,“那阿憐還生氣嗎?”
喬時憐聞言笑意一滯,她回身步至蘇涿光跟前,沉聲說道:“你答應我,以後不許再用什麼毒藥弄傷自己。”
蘇涿光當即應允:“好,都聽你的。”
但未聽得她迴音,蘇涿光又再舉手作誓,冷冽的嗓音鄭重,“我蘇涿光對天發誓,一定愛惜自己,絕不自傷。若有再犯,我…”
話還未完,他察覺唇畔被一纖細溫涼的指腹阻止,接而她道出的話有些慌神,“不許說不吉利的話。”
他是戰場殺伐之人,時時行於生死一線,她怎敢讓他發如此毒誓?
蘇涿光頷首,改口說道:“若有再犯,就讓阿憐…永遠不理我。”
對他而言,這是比之人神共棄還要狠毒的背信懲罰。
似是擔心她難以消氣,蘇涿光從懷中拿出一白紙黑字於前,“這是立據,我臨時讓北風擬的。”
喬時憐接過那所謂的立據,尚還不明是為何物,展開細看時,這才知今日蘇涿光約她前來此地,是做了多少的準備功夫。
只見立據寫著:庚卯年三月初九,蘇涿光無意致阿憐傷神,因一念……以上種種,皆有悔過,往後定會珍之重之,望夫人勞心督促。如冥頑不改,則由阿憐自行定奪家罰,亦可將此立據予蘇將軍,以家法規勸,直至糾正。
立據尾處惹眼的紅紋,是蘇涿光蓋的指印。
蘇涿光試探性問:“這下阿憐可放心?”
他想,若要服軟,終歸是這白紙黑字最為妥當。口頭說的話,她難免會不信他。他無聲嘆著氣,這也是他自作的,誰讓他此前瞞著她的事不少?
喬時憐輕聲答道:“那我收下了。”
她早在他這些精心為著哄她的準備裡消了氣。除去她惱他瞞著自己自傷,她亦是心疼他要以這樣極端的方式去解相思。
他好傻,他真的好傻。
想到此處,喬時憐覺著眸中漸熱,她悄聲踮起腳,在他面頰落下一吻,低聲呢喃著話,“蘇涿光…以後你想要,可以直接告訴我的。”
就不必再用自傷的方式去留住什麼所謂印記。
卻是覺著腰間一緊,他已在她將要退身離去時攬她入懷,“阿憐說的想要…是什麼想要?”
他刻意重複著話,饒是喬時憐此番垂著眼,不知他是何神情,但這話中的危險意味,讓她想要聽不懂都難。
她一時覺著口中的字眼滾燙起來,“就,就是想要,還有別的…意思嗎?”
發覺她的羞赧,蘇涿光亦未多挑逗她,他順著她的腰身往上,掠過她稍含了幾分涼意的肩,“阿憐外衣都解了,再不到溫泉裡去,怕是要著涼了。”
喬時憐抬眼看著他衣襟下若隱若現的繃帶,憂心起來,“你身上的傷…也可以到溫泉裡嗎?”
“這溫泉裡添了不少珍稀藥材,正是在這溫泉裡可以加快療愈傷勢。”
蘇涿光話畢,怕她放心不下,又道:“我問過於大夫了,他也親口承認了此溫泉的藥用。”
喬時憐聞言,徑自摸著他的衣袍繫帶解了起來,“那你趕緊去待在溫泉裡面,多泡泡。”
提起他的傷,她總是格外緊張與在意,連著寬衣解帶比之尋常都快了不少。
只是她忽略了一點,從前她在將軍府內,因蘇涿光知她怕羞,像是“坦誠”相對這等事並不多。多數是在湢室裡,她渾身無力時由著他濯淨。但她從來是埋著緋紅的臉,不敢多看。
而在臥房時,夜色闌珊,有著層層疊疊的錦衾遮掩,搖晃的燭紅抹著重影輕藏。加之他曾受傷為他上藥,她至多也是看慣了他那新傷舊疤交縱的痕跡,其餘的她從未細眼瞧過,也是沒那個膽子。
以至於當她心無旁騖地將之盡數褪去,她垂眼之際撞了個正著,這樣的視覺感官是難以形容的。無疑的是,比之從前帶來的衝擊更大。她下意識叫出了聲,“啊!”
蘇涿光握住了她匆促收回的手腕,“我看不見,阿憐帶我去溫泉可好?”
他知她是因什麼而生羞,但終歸這樣一步,是需要他有意引導她去適應的。他認為在她面前,這算不得什麼見不了光之事,他不過是希望她能多一些認知了解。就像她一直不敢眼見的畫冊,既是她難以面對,那就讓他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