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瀲垂在身側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了蜷,視線甫同謝執對上,又不敢多看似的,匆匆避了過去。
謝執仍在他懷裡倚著,狹長的眼略眨了眨,半分退開的意思都無。
“少爺怎麼不說話?”他又問。
周瀲閉了閉眼,暗暗在心底嘆出口氣,無可奈何地喚了一聲,“阿執。”
那一雙水墨似的眼彎了彎,浮出極淺的笑意來。謝執這才像滿意了似的,手掌搭在他肩上,微微借力,站直了身子。
“這稱呼,少爺何時想的?”碎石粒橫在面前,謝執拿鞋尖輕輕一踢,骨碌碌滾出老遠。
周瀲頓了頓,正要開口作答,身旁人又將目光輕輕掠過來。
“少爺從前答應過的。”
“要講真話。”
“……也沒有很久,”周瀲微微垂下眼,餘光落在身側那片月白衣角上,“大約……月餘。”
只是午夜輾轉難眠,衾枕之上,才會低低喚出一兩聲而已。
“月餘,”謝執咬著字重複一遍,聲音輕輕地,周瀲卻莫名聽出了兩分促狹,“謝執同少爺相識,不過也月餘。”
“少爺這般未雨綢繆麼?”
二人已然走去了街上,人流熙攘,擁擠之下,難免就捱得近了些,衣袖下的指尖偶然蹭過去,帶一點沁然的涼意。
“你若不喜,”周瀲聲音低低道,“我今後就不這樣叫了。”
“少爺打算長久叫下去嗎?”身邊人像是隨口一問,語調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那你喜歡嗎?”周瀲反問,掌心裡出了細密的一層汗。
這話問得隱晦而討巧,心思摻雜其中,又堪堪留了幾分餘地。
謝執未答,偏過頭去看街邊的糖畫攤子,銅舀裡盛了淺琥珀色的麥芽糖漿,隨意在銅盤之上澆了幾筆,竹籤一黏,再裹一層糯米糖紙,就成了分明的葫蘆形狀。
他的腳步微頓,周瀲有所察覺,順著他的視線去瞧,跟著落在了那支糖畫上。
一瞥過後,免不了微微一笑,低聲問他,“想要一個?”
他素來熟知謝執的嘴硬性子,說畢,也不待人答,先一步停去了攤子旁。
攤主是位上了年紀的老伯,正忙著將銅舀擱回爐上加熱,見有生意上門,笑眯眯地抬頭問,“二位公子打算要個什麼花樣的?”
攤子旁的稻草竿上紮了數個,牛羊豬馬,各色形狀都有,謝執偏過頭去打量,看了片刻,嘴角輕微抿了抿,似是挑不出十分滿意的。
周瀲心念微動,取了粒碎銀子擱在案上,朝攤主道,“敢問老伯,可否叫我們自己動手,澆一個出來?”
銅舀細長,糖漿粘稠,周瀲將柄握在掌中,微微凝神,鬆鬆幾筆畫就,行雲流水,一氣呵成。順勢黏了竹籤,遞去謝執手邊。
糖畫在日光下晶然生亮,畫中人眉目宛然,依稀就是謝執的模樣。
謝執的視線落在糖畫上,微微一滯,又移去周瀲身上,眉尖輕挑,伸手接了過來。
緊接著,‘咔嚓’一聲,咬掉了半截。
周瀲:“……甜嗎?”
“唔。”
謝執含糊地應了一聲,乾脆利落地咬掉了另外半截。
周瀲滿腔心緒被這兩口攪得半點不剩,一時間簡直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朝人道,“慢些吃,沒人來搶的。”
說著,又問他,“要再來一個嗎?”
謝執微微搖了搖頭,將剩下的竹籤拈在手指間把玩,停了一會兒,忽道,“從沒人這樣叫過。”
“嗯?”周瀲一時還未反應過來。
“你是第一個。”謝執抬手微揚,將竹籤擲去了道旁,略側過頭去,同周瀲視線對上。
“就這樣吧,”他輕飄飄道,“聽著還算順耳。”
周瀲先是一怔,話在耳中過了一輪,停了片刻,才堪堪明白過來。
“阿執,”他偏過頭,聲音裡帶了很溫柔的笑意,又喚了一聲,“阿執。”
“不是要買蜜餞麼?”謝執不大自在地將視線收回去,並不肯應,又朝前走了兩步,只留個個背影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