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是有人帶了頭, 越來越多的旅客向著解放軍敬禮, 說著一路順風平安歸來的吉祥話。他們不知道這群解放軍是要去做什麼, 但是他們知道,自己能在這樣安定祥和的環境裡生活, 全是因為國家,全是因為這群最可愛的人。
開往西南某個邊陲小鎮的火車在報站後準點出發了。
伴著火車行駛過程中的咣噹聲,盧向陽坐在臥鋪邊看著窗外,他回憶著清晨離家的場面。
“上車餃子, 下車面。今兒早上我做的餃子,等回來媽再給我做麵條。”
丈母孃紅著眼眶,啞著嗓子應承他。
“好孩子, 照顧好自己。別怕。”岳父第一次抱了抱他。
一句別怕, 盧向陽嚥下了湧到嗓子眼的哽咽聲,他輕點了下頭。
“家裡有我, 放心吧。”這是大舅哥。
最後, 他看向妻子,小禾憋的臉色通紅,杏眼裡噙滿淚花,但她咬著下唇愣是沒掉一滴淚。她的左手摸著脖子上那枚月牙吊墜, 努力扯起嘴角,想要對他笑。
他對著林青禾認真、鄭重地敬了一個軍禮,這軍禮包涵了他所有的感謝。
“等我回來。”
再站起身時,他拎著行李轉身。揹著家人, 他摸著胸口的位置,那兜裡裝著林青禾的照片。
“想弟妹和安安了?”紀紅衛剛從幾個連長的包廂裡回來,他拍了拍盧向陽的肩膀。
他們對視一眼,不用再說,彼此都明白對方的心思。想妻女的何止是盧向陽,紀紅衛難道就不想?他家徐醫生看著堅強,看著一個人就能解決所有的事,但是他知道每次他出任務,她也會揹著他害怕傷心,她只是從來都把脆弱的那面留在了人後。
……
盧向陽走了,表面看林青禾他們的生活和從前沒什麼不一樣。放了假她在家和她媽兩個人一邊踩縫紉機一邊看著孩子,大哥嫂子還有她爸都出去賣貨了。只是從盧向陽走的那天起,堂屋裡的收音機,從林青禾早上一睜開眼開到晚上林青禾閉眼。
“媽吃手手,髒。”在安安的童言稚語中,林青禾才發覺原來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一邊聽著收音機一邊咬指甲。
可盧向陽走了很久,久到安安都不再每天喊著找爸爸,久到安安需要林青禾每天拿著盧向陽的照片給安安看,她才記得有爸爸。
“屈運,一二三四……”安安在炕上帶著小哥哥做運動。
林青禾聽到這個,瞬間眼淚唰的就下來了。
安安疑惑地看著媽媽,喊道:“媽?”
小旻兒看姑姑哭了,從兜裡掏出他的小帕子,笨手笨腳地走到林青禾身邊,給大姑擦眼淚。安安以為媽媽是因為她說髒才哭的,小胖丫踉踉蹌蹌從炕上起來,從炕那頭跑到林青禾這頭。她拉起媽媽的手,“不髒,親親。”
“姥姥!”安安向著門外大叫。
今兒是臘八,方秀珍在廚房忙活臘八粥呢。聽到安安叫聲以為出了什麼事,忙不迭跑到堂屋,她手裡還拿著切了一半準備去核的棗子。
“姥姥,溼帕帕,擦,媽擦手。”安安舉著林青禾的手。林青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好像一點沒聽到閨女和侄子的聲音一般。
“奶,大姑哭。”小旻兒接著說道。
方秀珍嘆了口氣,她這都忙的前後腳跟快打架了。
這一大家子,閨女看著跟個正常人一樣,但是一次切菜切到手指,一次踩縫紉機忘了換線。三個出去掙錢的,日日都是天沒亮出門,黑天兒了才進家門。還有兩個小的,一會要這個,一會要那個。這還是多虧了小筠她爺爺把青苗青麥接過去補課了,讓她能少操心兩個。可她也擔心姑爺啊。上次出任務回來是傷了腿,這次還不知道情況怎麼樣呢?
你說軍人光榮吧,軍屬光榮吧,可外人又哪能真的感受這背後的苦。
方秀珍放下棗子,先給安安的帕子拿去浸溼了。然後才對著林青禾道:“你給我進屋哭去。你給他倆招哭了,我怎麼整啊?”
她尋思,哭吧,哭出來就好了。總比她這一陣子裝堅強強。
方秀珍在屋外勸道,“禾兒,你哭一場就夠夠了哈,你還有安安要照顧。出個任務而已,我姑爺那麼能耐指定沒事的,你別瞎擔心了。快過年了,你還沒給老家寄東西呢。下午你上百貨大樓去看看,給陽子爹媽都寄些啥回去。”
林青禾趴在床上,頭埋在枕頭裡,心裡堵得難受。
可她媽說得對,她不能自己嚇自己,不能每天光是聽著個收音機。她有安安要照顧,她要幫大哥他們畫圖樣,她還可以提前學習大二的知識。
把時間浪費在思念上是最沒用的。
把所有喜怒哀樂寄託在別人身上,不是你以前最反感的行為嗎?
林青禾再開啟屋門的時候,洗了臉,換了衣裳,重新梳了頭。
“媽,我幫您。”她這回看起來清醒多了。
……
1979年的春節如約而至。
除夕這天,所有人齊聚四合院。
一早,除了楊弘儒帶著兩個小的在炕上。其他人都在忙碌著,剁肉的、殺魚的、殺雞鴨的、炸丸子的、搞衛生的,貼對聯的。
林青禾穿著醬色條絨揹帶褲,紅色高領毛衣,頭上帶著報紙折的帽子,她屬於是帶著弟妹搞衛生的。拎著水桶,拿著拖把,苗兒掃地,麥兒擦灰,她則拖地。
幹活間隙聽到閨女的笑聲,她偶爾呆呆地看眼天空,強壓下鼻酸。
盧向陽,過年了,你晚上得吃餃子,你到底在哪呢?
“向陽媳婦,向陽媳婦,你男人打電話回來了。”街道居委會的徐大媽踏進院門,大聲喊道。
林青禾手裡的拖把落地了,她反應極快的進了堂屋,抱上安安沒等徐大媽就往居委會跑。
拿起話筒的瞬間就哽咽了,三個月了,盧向陽走了三個月了。
“喂。”眼淚瞬間噼裡啪啦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