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韻軒詩草》中有一詩,叫做《水節母範孺人樂府十二章》,就記載了這麼一件事‘母先世,司馬公,藏書萬卷冠浙東,幼齡侍父登閣中。問父藏書意,父以示厥義。讀書志聖賢,還以訓後嗣,女聞是言輾然笑,女史一卷謹受教。’”
“此後,我特意去查了查,還真找到相關記錄。”
“這位範孺人,是天一閣第六代直系範永祺的妹妹,自幼聰慧,素得全家人喜愛,曾在乾隆十二年和乾隆十四年,兩度登上天一閣,還被她父親贈送一本‘女史’。這是天一閣歷史上唯一一例女子登閣的記載。”
“範莪亭的妹妹?”盧燦還真沒聽過這段故事,不過,範永祺他知道,範欽的後人,字莪亭,乾隆朝舉人,鐫刻家、藏書家,工篆隸,在收藏明代文人的尺牘真跡方面,頗有建樹。
“就是她。”邱嗣斌點點頭,“雖然我沒找到她的姓名,不過,卻在《鄞縣通志》中查到一些資訊。”
“她嫁給迎鳳橋的水家。水家在明朝也算是一門望族,詩書傳家,出了許多名士。不過,她的夫君水孝肅卻從小有病,久治不愈。兩人結婚後不久,有個兒子叫水雲。這個水雲還不錯,頗有才華,事母至孝,參與了乾隆五十二年範懋敏編修《天一閣碑目》工作,在當時很有名望。”
邱嗣斌所長對於這些小人物的偏門文化研究,頗為獨到,講解得很詳細。
這種人做導遊很稱職,談古講今,逸聞趣事,信手拈來,非常生動有趣。
盧燦三人聽得津津有味。
此時的天一閣文保所,規模還很小,幾人轉了半個小時,就差不多逛完。東明草堂和寶書樓,合計展出的古籍,也只有三千六百冊,數量之少,讓盧燦不解。
另外,精品率也不算高,最好的展品,莫過於乾隆御賜,雍正六年完成的武英殿銅活字本《古今圖書整合》六十卷。
《古今圖書整合》是清代早期類書,編撰者為陳夢雷。
此人是康熙皇帝的三阿哥胤祉,也就是參與“九龍奪嫡”誠親王的老師。字則震,號省齋,號天一道人,清早期有名的學者,大臣。
作為誠親王的老師,他自然要幫助自己的弟子爭取那高高在上的皇位。
陳夢雷為三阿哥愛新覺羅·胤祉,立的人設是“文學、書法、騎射,博而通;不以‘廢太子’而舍睦尊”。為這一人設,陳夢雷幫助三阿哥完成了兩件事第一就是編撰並敬獻給康熙《古今圖書整合》;第二是,勸說三阿哥上書康熙,為廢太子胤礽求情,並允許自己去圈禁地探望廢太子。
這兩招很有用的。
某一段時間,康熙對三阿哥刮目相看,並於康熙四十八年,晉封胤祉為和碩誠親王!
可以說,此時的三阿哥,已經觸控到金龍寶座的邊緣,只可惜,他家老四更有手段。
雍正繼位之後,陳夢雷自然沒好果子吃,被流放寧古塔,一直到乾隆六年去世,都沒能再回中原。
雍正不喜歡陳夢雷這個人,但是,對陳夢雷編撰的《古今圖書整合》卻很喜歡。
雍正三年,他責令翰林編修、戶部尚書蔣廷錫任總纂,重新整理《古今圖書整合》,並於雍正六年(1728年)以銅活字排印成書,存放武英殿。
這套書籍又怎麼到了天一閣?
拜乾隆皇帝所賜。
乾隆編修《四庫全書》,責令全國各地敬獻書籍。
天一閣范家一次性敬獻三百多冊合計六百多卷的皇宮所欠缺的古籍。
乾隆皇帝龍顏大悅,自認有《四庫全書》後,《古今圖書整合》也就沒那麼重要,遂即將武英殿銅活字《古今圖書整合》賞賜給天一閣貯藏。
盧燦的不解,又在哪裡?
書太少爾!
不說天一閣范家自己的藏書七萬冊,單是乾隆賞賜的《古今圖書整合》,全書按類編排,分為6編,32典,61o9部,共一萬卷!
兩兩相加,怎麼可能只有眼前這麼一丟丟?
所以,等走出天一閣後,盧燦又回頭看了眼這座二層硬山頂建築,笑問道,“邱所長,現在天一閣文保所,一共藏有多少圖書?”
“哎~~!”邱嗣斌先嘆了口氣,再笑笑道,“不瞞你說,天一閣現有藏書,不到兩萬冊。就這,還是將甬城府學的藏書,集合之後的數量。真正的天一閣藏書,數量不足六千冊。展出的部分都是修繕之後的成品,還有一萬多冊依舊在庫房,需要急救之後,才能列入輪展。令祖上次捐贈的善款,主要用於善本修復,這項工作,是在太耗費時間……”
聽到後面一句解釋,再回頭想想前面的那聲感嘆……盧燦特別有感觸——收藏大不易!
他的這次感慨,還真不是因為五六十年代的大破壞——天一閣在那一時期,被保護得很好。
天一閣藏書大規模丟失,第一次生在太平天國時期,戰亂、被盜等因素,遺失了將近兩萬冊;第二次是抗戰時期,轉移途中損毀、遺失以及被盜的數量,無法統計,還有就是歷史上的兩次大規模被盜事件,也遺失了一萬多卷。
再加上後期保管不力,損壞很大一部分,致使出現今天的局面。
第一個破例受邀登閣的外姓學者黃宗羲,就曾出過與盧燦一樣的感慨——“讀書難,藏書尤難,藏之而不散則難之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