亙古男兒一放翁陸游(2 / 2)

幸運的是,四年後,秦檜死了,此時的南宋朝廷,主戰派逐漸得勢,形勢似乎有所好轉。孝宗即位後,特賜陸游進士出身。陸游先後擔任過夔州通判、嘉州通判等職,淳熙二年(1175年),范成大鎮蜀,年近五十的陸游受邀到其幕中任參議官。一直盼望能夠“上馬擊狂胡,下馬草兵書”的陸游,此刻終於穿上了戎裝,得償所願了。

可是,陸游低估了南宋朝廷的腐朽和黑暗,在金兵揚言將率兵南下攻打南宋時,迫於形勢,高宗也曾力主抗敵,可是當金兵北撤,攻勢暫時停止時,南宋朝廷又把杭州作汴州了。

北方在異族鐵蹄下呻吟的土地和人民讓詩人總是夜不能寐,而朝廷的昏庸無能更是讓詩人拔劍擊柱,四顧茫然。詩人高聲提醒“遺民淚盡胡塵裡,南望王師又一年!”(《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可是,身居高位的廟堂諸公耳中此時只有歌女的吟唱,只有絲竹的婉轉,他的呼號,沒有人聽到,也沒有人想聽到。詩人憤然痛斥:“朱門沉沉按歌舞,廄馬肥死弓斷絃。”(《關山月》)詩人終於明白,此時的朝廷,其昏庸無能與無恥,已經超出自己想象,“公卿有黨排宗澤,帷幄無人用岳飛”(《夜讀有感》)。於是,詩人只好把自己的復國大志寄託於夢中,“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在夢中,詩人才能毫無顧忌地抒發自己的一腔愛國之情:“我亦思報國,夢繞古戰場。”(《鵝湖夜坐書懷》)甚至在夢中看到宋軍終於取得了勝利:“三更扶枕忽大叫,夢中奪得松亭關。”可是,夢醒之後,面對的仍然是殘破的國家,北方被異族侵佔的大好河山。詩人不由得仰天長嘆:“楚雖三戶能亡秦,豈有堂堂中國空無人!”(《金錯刀行》)

可是,做夢也是不允許的。

在歌功頌德聲中,陸游的呼號太煞風景,在大好形勢下,陸游的警醒太刺耳。官員們都明白這樣一個潛規則:肉食者已謀之,又何間焉?可是,陸游卻不識時務地高喊:“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可是他不知道,在專制社會,國只是某姓的家而已,國事也只是某姓的家事,而別人的家事,外人是不能干涉的,哪怕他山河破碎,哪怕他洪水滔天。自己的呼號在這昇平的歌舞中顯得太異類,太不合時宜。在范成大幕中的時候,陸游就被譏為“頹放”,遭到排擠,可是他並未因此而收斂,反而乾脆自號“放翁”。面對時人的不理解,陸游只好安慰自己:“浮沉不是忘經世,後有仁人識此心。”(《書嘆》)

雖九死其猶未悔

訴衷情

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

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身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

陸游曾說自己“壯歲從戎,曾是氣吞殘虜”(《謝池春》),那時候的陸游,內心充滿了報國的渴望,復國的信心。可是,當曾經的夢煙消雲散之後,詩人不禁自嘲:“早歲哪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書憤》)而現在,詩人只能面對著曾經穿戴過的,已經蒙上厚厚一層灰塵的盔甲,回想當日的輝煌和豪壯。

歲月的流逝,提醒詩人夢想正在毫不留情地一步步走向幻滅,縱使心比天高,但是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易老悲難訴!僵臥孤村,即使是夜間的風雨,也讓詩人聯想到踏過冰河的鐵騎。可是,夢醒之後,自然的風雨卻化作內心的秋風秋雨,風流都被雨打風吹去。

心還在大漠,還繫著孤煙,還會隨著夢中弓弦的破空之聲而悸動,可是,漸漸老去的身體卻在滄州,慢慢地沉淪,沉入這無盡的紅塵。

據說,這首詞是陸游寫給岳飛的。詩人心中的報國之志,與民族英雄的慷慨激昂是同步的。可是,不久,岳飛就遭遇冤獄被害,千古奇冤。此時的詩人,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緇衣。

時間依然流逝,街市依然太平,誰會在乎一個日漸衰弱的老人從喉底發出的那聲呼喊呢?詩人的赤誠被譏為“頹放”,詩人的呼喊被視為譫語,無人在乎,一種悲涼,合著這孤獨從詩人內心升起。

卜運算元詠梅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大凡偉大的人,總有一種甘與周遭為敵的勇氣,有一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一意孤行。陸游活了八十五歲,漫長的一生,照理說有很多的時間供他檢討前半生的“過失”,調整自己的人生態度,以期能與周圍的這個社會更好地和諧。可是他沒有。

在人類的眾多品行中,越是高不可攀的,越意味著保有這品行的人會付出更慘重的代價。如高潔,如執著,如遺世獨立。

弱者總以周圍為自己的標尺,不斷修正自己,將自己隱入於這紅塵,在與周圍的一致中獲得安全感;強者的標尺只在內心,於是,他成為一個異類,被譏諷,被排擠,被打擊,可是,他卻執迷不悟。

就像那枝堅信自己能喚回春天的梅花。

它不是不知道,即使自己喚回了春天,那些未曾經歷風雪的花兒們便會一擁而上,搶奪這春色,搶奪一個靠近陽光的位置,無人會關心它曾經的付出,曾經的堅守。可是,它仍然這樣的付出,這樣的堅守。世俗的得失它已經置之度外,對它來說,曾經在這冰天雪地中默默呼喚,直到春天返回,這就是一切。它的價值不在於幸福和獲得,而在於宗教式的犧牲和苦難。

也許,這就是陸游鍾情於梅花的原因。他一生寫了上百首詠梅詩,還寫了四首詠梅詞。詩人詠歎的不是梅花,而是梅花中的自己,他說:“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梅花絕句》)即使現實仍然如此殘酷,即使幻夢終歸於破滅,即使香消玉殞,也無怨無悔。這種從屈原傳下來的“雖九死其猶未悔”的力量,一直在支援著詩人的堅定,支援著詩人的執著,支援著他在日漸老去之時,仍然與年輕時一樣,保留著那個永遠的夢。甚至,用這夢的錐子刺破自己生命的布囊,用它的閃閃寒光,照亮以後無數黑暗的日子。

示 兒

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詩人要走了,離開這個他愛過恨過、笑過哭過的世界。他苦難的一生即將畫上句號,但是,他的苦難卻穿過時空,成為永恆。讓我們以羅曼·羅蘭《貝多芬傳》裡一段不朽的名言為他送行吧!

悲慘的命運,把他們的靈魂在肉體與精神的苦難中磨折,在貧窮與疾病的鐵砧上鍛鍊;或是,目擊同胞受著無名的羞辱與劫難,而生活為之戕害,內心為之碎裂,他們永遠過著磨難的日子;他們固然由於毅力而成為偉大,可是也由於災患而成為偉大。……在這些神聖的心靈中,有一股清明的力和強烈的慈愛,像激流一般飛湧出來。甚至無須探詢他們的作品或傾聽他們的聲音,就在他們的眼裡、他們的行述裡,即可看到生命從沒像處於患難時的那麼偉大、那麼豐滿、那麼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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