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於《永珍》(Omni)
1985年4月
仇春卉 譯
克拉拉·派克已經在這棟老房子裡生活十年了,可她才發現這件怪事:通往二樓的樓梯中間有一個平臺,平臺上方的天花板上竟然有一扇——暗門。
“啊?天哪!”
她當時正在上樓梯,突然站住了,狠狠地瞪著那扇奇怪的暗門,懷疑它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可能!我怎麼會那麼瞎呢?天哪,我家裡竟然有個閣樓!”
在過去的幾千個日子裡,她上上下下樓梯無數次,卻從來沒見過這扇暗門。
“該死的老笨蛋。”
她已經忘記自己為什麼要上樓了,只能悻悻地回到一樓,下去時還差點兒摔了一跤。
午飯前,她又站在暗門的正下方。她覺得自己像一個高高瘦瘦的小女孩,淺色的頭髮,蒼白的臉色,一雙過分明亮的大眼睛四處亂瞄,找到目標,然後盯住不放。
“現在我發現了這個鬼東西,該拿它怎麼辦呢?我敢打賭,上面一定有儲物的空間。這個……”
然後她走開了,可是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她覺得自己的精神正在溜號,似乎要滑進一個陽光照不到的地方。
“見鬼吧!克拉拉·派克!”她在客廳吸塵的時候說,“你才五十七歲,還沒老糊塗呢,天哪!”
可她還是解釋不了,為什麼之前一直沒有留意到這扇暗門。
因為太安靜了,沒錯。她家的屋頂從來不漏水,所以沒有水滴在天花板上的聲音;房梁從來沒有被風吹得移位;家裡也沒有老鼠。如果有雨點的嘀嗒聲,有房梁的呻吟,有老鼠在閣樓跳舞,她自然會抬頭看,然後就能發現暗門了。
可是她的房子一直以來都很安靜,所以她一直都是盲人。
“別瞎想!”她吃晚飯的時候對自己大吼一聲。碗碟洗好了,她看書看到十點,然後提早睡覺。
就在當晚,她第一次聽到微弱的像莫爾斯電碼的嗒嗒聲,另外還有嘎吱嘎吱的摩擦聲。頭頂的天花板像月亮一般蒼白,彷彿幻化成一張沒有血色的臉。那些嗒嗒聲和塗鴉似的摩擦聲正是從這張臉後面傳出來的。
半睡半醒之間,她的雙唇低吟了一聲:老鼠?
然後天就亮了。
下樓去做早餐的途中,她又用那種小姑娘的眼神死死地盯住暗門,只覺得自己十根纖細的手指蠢蠢欲動,要去拿摺梯。
“見鬼。”她咕噥道,“為什麼要去看一個空閣樓呢?那麼麻煩。算了,或者下星期再說吧。”
三天之後,那扇暗門消失了。
這句話的意思是,她忘記去看那扇暗門了,其實就相當於這扇暗門不存在了。
可是到了第三晚的午夜時分,她又聽到了異響。也不知是老鼠還是別的什麼東西弄的,就在那上面,竟然從她臥室的一頭飄到另一頭,就像乳草的幽靈正在觸碰月色天花板的背面。
這個念頭很古怪。以此思路引申,她又把乳草換成了風滾草或者蒲公英種子,又或者僅僅是一些從閣樓平臺震下來的灰塵。
她還想繼續睡,可已睡意全消。於是,她平躺在床上,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似乎可以發出X射線,讓那個躲在石膏板背後折騰的不知什麼東西原形畢露。
那是一個跳蚤馬戲團?或是一族吉卜賽老鼠上演《出埃及記》,從鄰居屋子逃亡過來?最近有好幾個鄰居的房子都被裹得像馬戲團的黑色帳篷似的,然後滅蟲專家過來投幾個殺蟲炸彈進去,扭頭就跑。然後,那些活在屋子裡面的神秘生物就全部完蛋了。
未必!那些神秘生物很可能早就收拾好毛茸茸的行李,逃之夭夭了。逃去哪兒呢?當然是來三餐免費的克拉拉·派克閣樓招待所了,這裡就是它們背井離鄉之後找到的新家。
可是……
就在她凝神注視的時候,怪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是長指甲刮天花板的嘎吱聲。這些聲音逐漸形成了固定的模式,從頂上那個密閉空間的一個角落遊走到另一個角落,然後遍佈整個天花板。
克拉拉·派克屏住了呼吸。
現在花樣越來越多了。那些輕輕爬行移動的聲音開始朝著臥室門的方向聚集。看來,上面的不知名生物想逃出去,所以正在挖掘另一道秘門。
克拉拉·派克緩慢地從床上坐起來,又緩慢地踩到地板上——她不想讓地板發出嘎吱聲。她慢慢地開啟臥室門,把頭伸出去張望。只見一輪圓月懸在樓梯平臺的窗外,清冷的月光從視窗湧進來,淹沒了二樓的走廊,也為她照亮了——那扇暗門。
這時候,那些聲音好像感應到了她的體溫,她頭上無數只鬼腳突然一起湧到暗門的門框附近,在上面不停地摩擦。
天哪!克拉拉·派克想,它們聽見我了。它們想讓我——
這時候,暗門突然輕輕震了一下,是閣樓上那些沙沙作響的東西正利用體重撞暗門。
接著,那些看不見的蜘蛛腿或者老鼠腳越聚越多,好像一些捲起來的發黃舊報紙正在摩擦暗門的木框,發出沙沙的聲音。
這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克拉拉正要大吼:討厭的傢伙!給我滾!電話鈴突然響了。
“啊!”克拉拉·派克嚇得倒抽一口涼氣。她覺得體內彷彿有一噸血猛地從頭頂向下跌墜,像一個破秤砣似的徑直朝著她的腳趾砸下去。
“啊!”她撲過去一把抓住電話,拿起聽筒。她的手緊緊抓住聽筒不放,好像要把它捏得氣絕身亡。
“誰啊!?”她大聲吼道。
“克拉拉!是艾瑪·克勞利啊!出什麼事了?”
“天哪!”克拉拉大聲說,“你把我嚇死了,艾瑪!你為什麼這麼晚還打電話給我?”
電話那頭的女人住在城的另一邊,她也在喘氣。於是雙方沉默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