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葬人的秘密(2 / 3)

和那些死人待在這個房間的時候,他從未放下最初的疑問。當他發現自己是研究人體的大師之時,他既高興又困惑。在這裡,他能隨心所欲地處理他們,而他們必須,也只能禮貌地與他合作。他們沒法跑開。現在,一如往常,他感到自己很放鬆,恢復了活力,就像愛麗絲一樣成長,再成長。“噢,太高了,噢,太高了,真是太高了……我的頭……都要撞上……天花板了。”

他繞著床單下的人體走來走去。他感覺自己像從電影中走出來的一樣,強壯,警惕,對自己很有把握。他感覺所有人都在看著他,他非常英俊,非常正確,非常勇敢,擁有所有電影中所有英雄的品質。他的嗓音那麼洪亮,那麼有說服力,他左邊的眉毛和著他的調子,他右手的手杖敲著正確的節拍。有時候這種電影般的催眠會一路持續到他回家,甚至帶入夢鄉。這就是他在生活中僅有的兩種美好時光—在電影裡,或是在自己那冰冷的小劇院裡。

他沿著安眠的觀眾席走著,看著白色卡片上的名字。

“沃爾特斯夫人,史密斯先生。布朗小姐。安德魯先生。啊,各位,下午好!”

“您今天過得怎麼樣啊,謝爾姆德夫人?”他掀起一張床單,就像要尋找躲在床下的孩子,“親愛的女士,您看起來真是光彩照人。”

謝爾姆德夫人在世時從未同他交談,她永遠都像一座巨大的白色雕像般走過,裙子下面彷彿藏著滑冰鞋,她行走時看起來優雅又泰然自若,像在滑翔一般。

“我親愛的謝爾姆德夫人,”他拉過一張椅子坐下,透過放大鏡凝視,“您意識到了嗎,我的女士?您的毛孔裡有太多油。您活著的時候就像打了蠟一樣。油脂問題,還有痘痘。飲食實在是太豐盛了,謝爾姆德夫人,您的問題就在這裡。太多的香甜粟米片,太多的海綿蛋糕,太多的奶糖。您總是為自己的頭腦而驕傲,謝爾姆德夫人,您覺得我只是您腳趾下的一美分或是一便士,真的。但是,您讓您那一文不值的腦子漂浮在凍糕、碳酸飲料、檸檬汁和蘇打水裡,現在它對我來說真是太棒了,謝爾姆德夫人,這就是將要發生的事情……”

他對她進行了一次乾脆利落的手術。他在頭皮上劃了一個圓,把它剝下來,取出了大腦。然後他準備了一個甜食商的小糖管,向她空空如也的腦殼裡噴滿了粉色、白色和綠色的鮮奶油、水晶絲帶、星星和糖霜,在這些東西的最上面,他用漂亮的粉色渦卷花體字寫上了“美夢”二字,然後把頭骨蓋了回去,縫好,用蠟和粉末掩蓋住縫隙。“好啦!”他說道,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他走到另一張桌子前。

“下午好,雷恩先生,下午好。種族仇恨大師您今天過得怎麼樣啊,雷恩先生?純粹的善於粉飾的白人雷恩先生。雷恩先生,您真是像雪一樣乾淨,像亞麻布一樣白。憎恨猶太人和黑人,那些少數族裔,雷恩先生,少數族裔。”他拉開了床單。雷恩先生用呆滯冰冷的眼睛向上看著。“雷恩先生,您正仰視著一位少數族裔的成員,也就是我。低人一等的少數族裔,他們說話的音量不會高於竊竊私語,他們害怕高聲交談,這些畏畏縮縮的小人物、小老鼠。您知道我會對您做什麼嗎,雷恩先生?首先,我先把您的血抽出來,偏執的朋友。”血液被抽了出去。“現在——注入,您可能會這麼說,屍體防腐劑。”

雷恩先生,像雪一樣白,像亞麻布一樣純淨,躺著被注入防腐劑。

班尼迪克大笑起來。

雷恩先生變黑了,像泥土一樣黑,像黑夜一樣黑。屍體防腐劑其實是——墨水。

“你好啊,埃德蒙·沃斯!”沃斯有著多麼英俊的軀體啊!那麼有力量,肌肉將一塊又一塊的巨大骨骼固定在一起,胸膛就像一方大石。女人們在他走過的時候說不出話來,男人嫉妒地看著他,希望他們能在晚上借到這樣的身體回家,給自己的妻子一個驚喜。但是沃斯的身體永遠都是他自己的,他用這副皮囊完成的任務和獲得的樂趣,使那些享受罪惡的人都以他為話題中心。

“現在,輪到你了。”班尼迪克愉快地俯視著這具漂亮的軀體。一時間,他陷入了對自己身體及過去的回憶。

他曾試過用手拽著門框,用繩索套在頜骨那兒,把自己往上吊起來,試圖為自己的小矮個兒添上一英寸。為了改變死人般的蒼白膚色,他曾躺在太陽下曬傷,面板像粉色傳單一樣從身上剝落,也只是換了一層更粉嫩、潮溼而敏感的面板。而他又能對自己的眼睛做什麼呢?那對近視的呆滯雙眼是他靈魂的窺孔,還有那張小小的受傷的嘴巴。你可以重新給屋子噴漆,燒掉垃圾,從貧民窟搬出去,一槍崩了你媽媽,買新衣服,弄來一輛車,賺些錢,把所有這些外在因素換成新的,但是,當被撞見像塊乳酪噎在老鼠喉嚨裡的時候,你的大腦能做什麼呢?他的內在因素背叛了他,膚色、身體和嗓音令他沒有機會進入那個廣闊而光明的世界——在那裡,人們能夠輕觸女士的臉頰,親吻她們的嘴唇,和朋友們握手,交換芳香的雪茄。

班尼迪克這樣想著,站在埃德蒙·沃斯那具富有魅力的軀體旁。

他割下了沃斯的頭顱,把它放在一個有小綢緞枕頭的棺材裡,臉朝上。然後,他往棺材裡放了一百九十磅的磚頭,又把幾個枕頭塞進一件黑色大衣裡,配上白襯衫和領帶,令它們看上去像人的上身,接著用藍色天鵝絨把這些蓋住,直到下巴。真是具精緻的假屍。

而那具身體則被他放進了冷藏庫裡。

“當我死去的時候,我會留下遺囑,沃斯先生。我的頭會被割下,與你的身體一起下葬。到時候,我會花錢聘用一個願意進行這樣無恥行為的助理。如果一個人不能在有生之年擁有一具值得被愛的軀體,他至少能在死去的時候得到一具。謝謝你。”

他合上了埃德蒙·沃斯的棺材蓋。

自從合著棺材蓋舉行葬禮的習俗在小鎮上流行之後,班尼迪克便有了很多在屍體身上發洩的大好機會。有時他會把他們上下顛倒地放到棺材裡,有時讓他們臉朝下,有時讓他們擺出猥褻的手勢。他在一群去喝下午茶的路上被汽車碾碎的老女人身上獲得了最大的樂趣。她們是出了名的長舌婦,總是將頭埋在一起議論別人。在她們三人的葬禮上(三個棺材的蓋子都合上了),旁觀者並不知道,三具屍體擠進了一個棺材,她們的腦袋會永遠埋在一起,冰冷而僵硬地說三道四。另外兩個棺材裝滿了鵝卵石和貝殼,還有一團團的方格花紋布。那真是一次周到的服務。所有人都在啜泣。“這三個死黨,最後還是分開了。”

“是的。”班尼迪克不得不悲痛地把臉埋起來。

班尼迪克亦不缺乏正義感,他曾把一個富人渾身赤裸地下葬。而他葬下的一位窮人則身穿用五美元金幣做紐扣的金衣,兩隻眼皮上放著二十美元的硬幣。還有一位律師,班尼迪克根本沒把他的遺體下葬,而是丟到焚化爐裡燒了——棺材裡裝了一隻黃鼠狼,那是一個星期天他在樹林裡抓到的。

有一位老女僕,一個下午她正在服侍人,突然就成了一臺可怕機器的受害者。在絲質的被子下,她和另一個老人的幾個身體部件葬在了一起。她就躺在那兒,被冰冷的器官所侮辱,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愛撫。不知何故,她的臉上現出了驚愕的表情。

言歸正傳,這個下午,班尼迪克在他的停屍房裡流連,跟床單下的所有人交談,向他們訴說自己的秘密。今天最後一具屍體是梅里威爾·布萊斯的,那是一個因咒語而昏迷不醒的老人。布萊斯先生已經“死”了好幾次了,但每次都躲過了被埋葬的命運。

班尼迪克拉開了罩在布萊斯先生臉上的床單。梅里威爾·布萊斯眨了眨眼睛。

“啊!”班尼迪克手中的床單滑了下去。

“你!”床單下的聲音尖叫道。

班尼迪克靠著厚厚的木板跌坐到了地上,突然開始發抖,變得病態。

“讓我從這兒出去!”梅里威爾·布萊斯喊道。

“你還活著!”班尼迪克在床單旁抽搐著說道。

“噢,我聽到的那些話,我在最後一個小時聽到的那些東西!”厚木板上的老人慟哭著,眼睛在眼眶裡轉來轉去。“我就躺在這裡,動彈不得,聽你說那些話!噢,你這個陰暗的骯髒的傢伙,你這個噁心的東西,你這個魔鬼,你這個怪物。扶我起來。我要去告訴市長,告訴議會,告訴所有人。噢,你這個陰暗的骯髒的東西!你這個褻瀆者,你這個虐待狂,你這個變態的無賴,你這個壞蛋,你給我等著,我要告你,我要去告你!”老人喊得口吐白沫,“讓我從這兒起來!”

“不!”班尼迪克跪倒在地上。

“噢,你這個壞蛋!”梅里威爾·布萊斯啜泣道,“沒想到這種事情竟在我們鎮上發生了這麼多年,而我們竟從未發覺你對人們做了些什麼!噢,你這個可憎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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