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與熱浪(1 / 5)

刊於《哈潑斯》(Harper's)

1964年7月

劉媛 譯

“我的神哪,快看那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你瞎了嗎,老兄,看那邊!”

於是,電梯司機加里迪探出頭,想瞧瞧是什麼把行李搬運工嚇得一驚一乍。

在都柏林的晨光中,一個年紀四十歲上下,身如楊柳般瘦瘦長長的男人,後面跟著五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同樣的楊柳細腰,只是比他略矮几分,被風吹進皇家愛爾蘭酒店的前門。他們沿著大堂一路來到前臺登記處,哼唱著聲如鶯啼的旋律,一路走一路拍打手掌,目光灼灼,左顧右盼,閃爍不定。他們緊抿雙唇,眉宇間忽明忽暗,臉色忽紅忽白,抑或是紅白皆有?他們的聲音時而像純美無瑕的短笛,時而是長笛,時而又變幻成悅耳悠揚的雙簧管,但無論模仿哪種樂器都是那樣的和諧優美。六張嘴裡六套唱詞,對著彼此同時唱出,透過自憐自嘆的愁雲慘霧,抱怨舟車勞頓與炎熱天氣。他們又像是從天而降的芭蕾舞團,傾瀉著熱情,流淌著活力,散發著濃烈的古龍香水味,從呆若木雞的行李搬運工和瞠目結舌的電梯司機身邊翩翩舞過。他們在前臺邊上優雅地剎住腳步,經理抬著頭,正沉醉在他們美妙的樂聲裡。他的眼睛瞪得渾圓,迷離的目光中沒有焦點。

“那是怎麼回事?”加里迪小聲問。

“我還想知道呢。”搬運工回答。

這時電梯燈乍然亮起,蜂鳴器嗡嗡作響。加里迪只得把眼神從這群夏日來客身上移開,乘坐電梯上樓幹活兒。

“請給我們,”兩鬢各有一撮灰髮的瘦高個兒男人說,“來一間房。”

酒店經理這才回過神,問道:“你們預約了嗎,先生?”

“哎呀,沒有。”這位年紀較長的男人回答,其他人都跟著吃吃地笑,“我們臨時起意,從義大利西西里島的陶爾米納飛來這裡的。”

高個子男人臉上稜角分明,兩片潤如花瓣的嘴唇上下翻飛。“在過完漫長的夏季之後,我們覺得興味索然,然後有人說,咱們來做個徹底的改變,幹些瘋狂的事吧。幹什麼好呢?我問。這個嘛,世界上最不可能到達的地方是哪兒?我們把它說出來,就到那裡去。有人說是北極,可那太愚蠢了。然後我大喊一聲,愛爾蘭!所有人都驚得瞠目結舌。嘈雜過後,我們爭先恐後地往機場奔去。現在,陽光和西西里島的海岸線對我們來說就像是昨天的冰果露,早已融化得無影無蹤。我們要在這裡……幹一件神秘的事!”

“神秘的事?”經理問。

“我們也不知道那會是什麼,”高個子男人說,“不過等它發生時我們自然認得出,說不定還得由我們讓它發生呢,對嗎,夥伴們?”

夥伴們用類似“嘿嘿”的聲音含糊作答。

“也許,”經理落落大方地說,“要是你們願意告訴我想在愛爾蘭找什麼,我就能幫——”

“天哪,不是這樣,”高個子男人解釋,“我們只相信直覺,隨心所欲,跟從風的指引,看看能有何等美麗的際遇。等到謎團揭開,尋到收穫的時候,你會聽到我們這支旅行小隊因驚奇和敬畏而涕淚交流、振臂高喊,那時你就明白了。”

“我沒聽懂。”行李搬運工小聲說。

“好了,朋友們,咱們登記吧。”

旅行隊的頭兒拿起一支粗劣的酒店鋼筆,發現上面有些汙垢,便帥氣地從懷裡掏出自己的14K金筆,用漂亮的櫻桃紅色筆走龍蛇地簽下“戴維”二字,接下去是“斯內爾”,跟著一個連字元,最後以“奧克尼”作結。還在底下加上“與他的朋友們”。

經理如醉如痴地看著筆尖飛舞,忽然再次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正色道:“可是先生,我還沒說是否有空房——”

“噢,怎麼會沒有呢,我們是六個可憐的流浪者,急需找個地方從空姐過頭的熱情裡緩緩神,只要一間房就夠了!”

“一間?”經理吃驚地問。

“我們不介意擠擠,對嗎,夥伴們?”年長的男人看也不看他的朋友們。

不,他們不會介意的。

“好吧,”經理不自在地翻看登記簿,“我們剛好有兩間挨著的——”

“完美至極。”戴維·斯內爾-奧克尼說。

登記順利完成,站在櫃檯後面的經理與這群遠道而來的客人面面相覷地看著對方,好半天都沒人開口說話。最後經理突然大喊一聲:“搬運工,到前臺來!把這些紳士們的行李搬——”

行李搬運工跑過來,朝地上看看,卻發現並沒有什麼行李。

“不,不,沒有行李。”戴維·斯內爾-奧克尼輕輕擺了擺手,“我們輕裝上陣,在這兒只停留二十四小時,或者十二小時,往外套口袋裡塞了幾件替換的內衣就上路了。我們還要趕回西西里島享受溫暖的黃昏。如果你需要我提前支付房費——”

“沒這個必要。”經理說著將鑰匙交給搬運工,“請把406和407號房打掃乾淨。”

“已經好了。”搬運工回答。

像柯利牧羊犬靜靜領著一群咩咩叫、臉上還掛著默默笑意的長毛綿羊一樣,他帶著這群可愛的人兒朝電梯走去,電梯恰巧停在一樓。

經理的妻子走到櫃檯邊,從丈夫身後投來冰冷的眼神。“你瘋了嗎?”她壓低聲音生氣地說,“為什麼?為什麼?”

“我這一輩子,”經理像是在回答妻子的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整天盼望不僅能在附近看見一個共產主義者,而是十個;不僅是兩個奈及利亞人,而是二十個同樣的黑面板;不僅是三個美國牛仔,而是一群馬背上的騎士。所以當這六朵被紮成一束的溫室玫瑰花出現在我面前時,我不由自主地想將它們移栽到花盆裡。梅格,都柏林冬日漫漫,這也許是一整年裡唯一的和暖光芒。看看能激盪出怎樣美妙的火花吧。”

“白痴。”她說。

他們看著電梯載著比蒲公英絨毛重不了幾分的客人升到樓上去了。

一系列巧合事件都在正午時分出現,踉踉蹌蹌地朝奇蹟的方向轉去。

皇家愛爾蘭酒店坐落在三一學院(提到這個真是不巧)和聖史蒂芬公園(這地方還算不錯)之間,背後毗鄰格拉夫頓大街,在那條街上可以買到各類銀質和玻璃器皿、亞麻織物,還有粉紅色的賽馬服、長靴、帽子,用來甩掉那該死獵犬的追擊,也可以到赫伯·芬的酒館裡喝上兩杯侃侃大山——最好的搭配方式是花一小時喝酒,兩小時談天。

現在最常光顧芬酒館的是下列客人:諾蘭,你們肯定認識諾蘭啦;提姆爾蒂,誰也不會忘記提姆爾蒂吧;麥克·馬奎爾,所有人的好夥伴;還有哈納漢、弗萊厄蒂、基爾帕特里克,還有,當上帝偶爾忙得不可開交時,利亞姆·萊亞利神父本人也會到這裡來,邁著正義而仁慈的流星大步。

總之,酒館裡就是這樣一群人。此時恰逢正午時分,從愛爾蘭酒店的前門裡走出了斯內爾-奧克尼,身後跟著五隻金絲雀。

由此引出一系列讓人哭笑不得的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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