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族滅一姓威豪滑(下)

長谷川隼人被人從地上攙起來,倒吸著冷氣,但見高師盛面色有異,以為是嫌自家剛才無能,一瘸一拐的走到近前,請罪道“小人無能,未能擒殺此賊,以至於失態家長面前,請家長贖罪。”另外四五個梭巡,沒有上前合力擒賊的郎黨、用心棒,也是慚愧,上前請罪。

高師盛儘管剛才受到驚嚇,但面上還是保持鎮靜,並不怪罪,長谷川隼人這一聲‘家長’稱呼,算是坐實了雙方之間的主從關係。自郡治回返前,朝比奈元長頒賜下一紙‘契書’,將他劃為郡國眾,允許他正式編練郎黨眾,負責糾察鄉里豪右,長谷川隼人也得了一個兵佐頭的軍職,除了沒有相對應的田產外,算是恢復了地侍的身份。

見三沢氏門下郎黨、族人已然盡皆身死伏法,也已經將三沢左兵衛的妻兒擒獲,他上前同濱名信親見禮,道“飛驒守,賊人以斃命,不能讓通判久候,不如便請來驗看罷。”

濱名信親點了點頭,沒有答話,經過三沢左兵衛的身體時,猶自忖嘆,不由多看了兩眼,想道“偌大家業,卻是便宜了他人!”

他雖是駿府兵將,同時也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三沢氏以往在鄉里與國人爭勝,雖是穢多非人出身,但也算是豪右一流,不想只短短几日,就破家滅族,今日能滅三沢氏滿門,來日未必不會斷絕他濱名氏家名······

國人豪族的悲哀,高師盛自不會去理會,他作為駿府譜代家臣,與主家的利益,早就緊密聯絡在了一起,撲殺豪強,本來就是職責所在,即便駿府知道號,雖不會嘉賞,但也不會斥責處罰。

這也是為何朝比奈元長沒有多做猶豫,連駿府都不通報,便悍然族滅一姓的關節所在。

他生於武家之門二十三載,過往聽聞不知多少顯赫武家,敗亡覆滅,今日真的斷絕一門苗字,忍不住想起《敦盛曲》人間五十年之辭,不知將來自己,也能否避免身死族滅的厄運。

山內通判來的小侍帶領著足輕,在匠屋空地前,清點著搜查出來的財物,至於被殺死的‘兇犯’,高師盛快步上前,將先前“搜出來”的罪證呈上上去,說道“這是從三沢左兵衛身上的攜帶的一揆誓書!”

山內通判接過嶄潔如新的誓書,兩旁跟來的豪族,瞧瞧誓書,又看看三沢左兵衛血肉模糊的屍體,哪裡肯信,高師盛稟告道“三沢一門及於下亂黨,盡數被下吏拿下。”

山內通判把誓書收入懷中,順著他手指看去,看見三沢滿門上下的屍,微微蹙眉問道“莫非一個活口也沒有留下麼?”卻是不信,這些人都是負隅頑抗,才被殺死的。

“三沢一門自知罪孽深重,除了適才拒捕,被格殺當場的以外,妻小也都紛紛在屋內,自害身亡,交戰激烈,沒來得及阻止。”濱名信親不動聲色地答道“其家中上下,皆入篤信鬼神妖言,兇悍輕死,寧願墜入魔道,也不願束手就擒。”

諸多豪族聽後心底寒氣大冒,手腳冰涼,若說一個兩個,有膽量自殺的他們相信,但要說全都自殺,誰會相信。滿地屍體中,不少都是被繩索捆得結結實實,別說不願自殺,就算是自殺,又用什麼辦法自殺。

不過現在周圍多是郡裡派來的旗本,各家郎黨雜兵,都被分散去村裡各處把守,哪裡還有人,敢多說半句。

武家爭鬥廝殺,主要斷絕的是對方的家名血脈,雖然殘酷嚴苛,但也有不成文的規矩,即便是延續上百年的血仇,往往也會保留戰敗者的庶子,或是更改家名,或是出家為僧,以示寬大,三沢氏雖然是賤役,但在地方上也屬於實際上的豪右,理應受到這種寬大。

卻沒有想到,三沢左兵衛聽到‘妖言’罪後,認定自家必然要滿門斷絕,不肯投降,家中親屬,都被被殺紅了眼的足輕,全都殺死。卻非是高師盛授意指示,倒也省的他在流放的路上,派人襲殺。

豪族信不信不重要,山內通判不去深究就夠了。抬筆一揮,將拘捕狀上的名字,悉數勾去,每勾去一個名字,便代表一人未經審問,就被私刑處死,整個過程,絲毫不避諱一二。

駿府雖然一再強調,不允許各郡妄起刀兵,不告而自相攻殺,但實際上遠、駿兩州郡守,派兵討伐不馴服的小豪族和武士的事情時有生,只要兼併來的土地,被劃為駿府直領,且沒有牽連到千石宛行的國人,駿府方面都是放任自流。

只不過,徹底斷絕豪族血脈家名的事情很少見,多數都是減封改易。

待將拘捕狀上的名字,全數勾完後,對濱名信親等人,說道“三沢一門,膽敢以妖言惑眾,現以盡數伏誅,另外,還涉及到一揆同黨在外,在徹底查清之前,你等郎黨,仍要在此暫且把守此處,一個不許出入村落半步!”

三沢村是個大村,人口數百人,這次帶兵過來撲殺的只是跟三沢左兵衛關係密切的幾家巷戶。大多數村人都閉門自守,未受到實質上的損害,但仍要留下人手看管,免得出現逃亡,或者聚眾作。

高師盛提議說道“通判,濱名大人帶來的郡兵人手有數,倘若真有漏網餘孽,半夜鋌而走險,恐難制止,不妨以各家帶來協從的雜兵為主,在留下一隊郡兵監管,這樣才能萬無一失。”

石松豐久等人面如土色,汗如漿出,明知這是不懷好意,因沒有人敢先出言反對,也只能唯唯諾諾,點頭稱是。

山內通判沉吟片刻,看高師盛的神情,不像是想將各家豪族,誆騙出去,然後一網打盡,便就同意“確有道理,然各家國人也都算是有功之臣,不可孟浪無禮。”山內通判告誡道,在他眼裡,這個後生晚輩行事作風堪稱強酷,讓他去監陣,就真的連砍了四名犯錯計程車卒,將人頭懸在旗杆上,帶著來回奔走,恐嚇雜兵。

高師盛應道“諾!”他也不放心雜兵的軍紀,主動讓長谷川隼人、小野忠明兩人帶著幾名郎黨一併留下來,監視軍紀,最重要的是,看守住三沢家查抄出來的財物,去往郡裡的路上,剿滅長野黨山伏,郡裡無錢支付購賞,乾脆就允許他自由切取,三沢氏的家產。

濱名信親騎馬打頭而行,兩名郡兵隨其左右,皆持流旗,後面輜車上滿載屍,各家豪族老老實實,排成一列的跟在後面,兩側都是旗本郡兵護衛,或者說押送更合適一些。再後面是山內通判整跟高師盛敘話,最後面則是青木大膳、北莊萬次郎、長田盛氏等人押後。

連武士帶足輕,一行五六十人,沿路呼喊三沢氏的罪名和下場,從鄉道路過。鄉道兩側田野裡各家百姓,俱皆膽顫,跪伏在地,恭送他們離開,不敢抬頭。聽到腳步及車輪聲漸漸遠去,有膽大的方才悄悄抬起頭來,小心翼翼的窺探,人群之中,有一個,黑漆大鎧,身旁諸多甲士隨行,昂直行,可不正是一直以公卿打扮示人的高師盛。

有參加過莊所的集會的村人,敬畏說道“之前鄉佐所言,凡有豪右不法,必然派人拿問,當時只覺得他空口大言,卻不想何止拿問,簡直是網羅窮罪,往日耀武揚威的武士老爺,在他面前也跟囚犯一樣,被押著沿轍屈行。”關東風俗,人如果踩到運送死人的屍車是大為不吉利的事情,而今天鄉里的豪族,乖乖跟在運屍車後面,蹈矩而行,可謂丟盡了臉面,連往日畏懼他們的百姓都出言嘲笑。

·······

高師盛將山內通判、濱名信親二人送出鄉界拜別,目送其人遠去,才又領著幾家豪族回了莊所,這一次卻不是向之前那樣,虛席以待。

自去堂上端坐,石松久秀帶著國人眾,坐在硬榻之上,面面相覷,猜不出這位新來的鄉佐,還想幹什麼肆無忌憚之事。

高師盛自赴任以來,剛剛才過一月,開始的時候,他克己勤行,如在駿府奉公之時,兢兢業業,雖然斷處‘宗論’一案,但仍舊不免有人認為,他是藉助駿府法度,狐假虎威。藉助長田家的財力,對鄉中百姓施以小恩小惠,也不會讓人過於畏懼,尤其是三沢左兵衛當眾頂撞離席,卻沒有受到任何處罰,在參加集會的國人、百姓的口口相傳下,不免被人認為,他是一個懦弱的人。

然而,都沒有想到,隱忍多日後,如虎撲鷹擊一般,將跋扈鄉里百年的三沢氏這條豺狼,撕成粉碎,讓人看到的不僅是深厚的武家身世,更是殘忍暴虐的手段。

各家豪族再看向堂內,光線昏暗,高師盛的雙眼,正對斜墜的夕陽,不禁染上了一層血色。進院之後,便有人將院門封閉,青木大膳獨坐廊下抽刀擦拭,森寒的白光,不時藉著刀身折射入堂內。

各家豪族剛一入座,便見現座位前方的漆桌上,放著一封封蓋有郡守銅印的狀書,濱名信光拿起自己那份,鮮紅的朱印刺得他一陣目眩,扭頭看向主位,只覺得自己雙手冰冷,但卻冷不過高師盛的眼神,那眼神讓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蕭瑟的寒風中,捲動院中的竹林如波濤起伏,有些枯竹稀疏立在牆邊。早就掉光了竹葉,唯餘枯朽待死的乾枝,亦隨風搖擺,風竹瑟瑟,出沙沙聲響,充滿庭院,爭入耳中。

濱名信光努力讓自己臉色看起來平靜些,甚至能多出些感恩戴德的欣喜,勉強忍住心內裡的畏懼,此時其餘國人比他還要驚恐萬分,有膽小的甚至已經抖成一團,臉色比死在亂槍之下的三沢左兵衛還要蒼白。

濱名信光抖著手,將判狀當歸桌案上,雙手雖然藏入袖中,但是卻仍舊止不住的顫抖。

“濱名掃部少屬……”

“是,小人在!”濱名信光聽到高師盛叫自己,慌忙膝行出列。

高師盛和善笑道“掃部少屬又何必見外,我與汝父同為郡臣,況且你我兩家出源氏,以兄弟相稱便好,若是沒有疑意,看過後收好便可。”雖然兩家同出源氏一門,但高氏是高階朝臣一系,而濱名氏與大河內氏一樣,都是源賴政的後裔,不過彼此間世代聯姻,兄弟之稱,也不能說有錯

“是,舍弟見過大兄!”濱名信光福至心靈,急忙應承,退回自己的席位,將桌案上的判狀小心折好,塞進懷裡。知道自家這回算是逃過一劫,判書上的罪名,隨便拿出來一條追究,也足夠他切腹謝罪。

濱名信親搶先一步下手,替高師盛將三沢氏滿門誅滅,那高師盛自然也要有所回報,源賴政“鵺退治”後受領遠江國六村之地,其中一脈改姓為濱名氏,繁衍至今,一族分為大谷、駒場、都築、三天等地,成為湖北有名的武家,佐久城在被駿府改為郡治前,世代為濱名氏的本城。

憑藉著這種顯赫的家門和勢力,濱名信光能夠輕易逃脫律法制裁,但其他國人則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正當國人眾以為就此了結的時候,高師盛示意北莊萬次郎,將其他豪族面前的判狀紛紛收走,而後旁若無事的講述起賑災事項,在座國人眾神思不定,哪裡還有心思聽這個,不論聽到什麼苛刻的要求,都不敢反駁,一直談到傍才被放歸各家,任由他們揣度用意。

石松豐久看出了索賄之意,當晚便帶著轉讓地契,以二十石上好水田,贖回了自家的罪狀,其他國人聞訊後,紛紛上門用錢財、田產來求取寬恕。

三日後,經過郡守朝比奈元長的上書,在死無對證的情況之下,諸多“證據確鑿”的情況下,算是徹底結案,負責稽核的檢非違使,見告抓捕的高師盛出身譜代家臣,又是朝比奈元長的姻親,自無阻攔之意,不僅如此,還將三沢村剩餘部落民全部都要徙至駿河,匠屋改由遠江其他穢多非人充入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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