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宋相公愿担罪责!好气节!”韩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激赏,却又像重锤砸在宋庠心口,“可您担得起吗?您担得完吗?!”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牢房里踱了两步,官袍下摆带起一阵冷风。
“您说源头在您识人不明?那好!李淑贪墨八十万缗茶税,您担多少?他构陷师长,您又担多少?他私铸官印,您再担多少?”
“他买通我大理寺文书署的蠹虫,篡改卷宗,污您清誉,这滔天罪孽,您又准备用这把老骨头,担下几分?!”
“您担!您担得动这如山重罪吗?!朝廷法度,自有其衡!功是功,过是过!李淑之罪,自有国法明正典刑!您这‘识人不明’之过,自有官家圣裁,自有士林公议!”
“岂是您在此一厢情愿,以身为质,就能一肩扛下的?!”
“我”宋庠被韩执这一段不长的话语给打得愣了一下,一时之间居然不是想着如何反驳,而是觉得好有道理。
韩执此时就走到了宋庠的面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宋丞相,我知道你是个双状元的丞相,但是我告诉你,我也是双状元!我知道宋丞相您在顾虑什么。”
“这种骄傲所带来的尊严一文不值,真的——因为这只是你心里的一种意淫,觉得别人看得起你。你这样自囚,在世人眼中,就是畏罪心虚!”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尊严是否尊严,这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是别人说了才算。就算你是拿刀去逼着别人、吓着别人,让别人说你是个有尊严的,那也算是有尊严!”
“你韩执!你竟敢”他喉头滚动,想怒斥这悖逆之言,想扞卫那不容玷污的士林清名,可话到嘴边,却被韩执那双眼睛给堵了回去!
“宋相公,您饱读诗书,该比我更懂‘名实’二字!您在这里自囚,自苦,把‘担责’挂在嘴边,把自己弄得像个蒙冤的圣徒!”
“可结果呢?外面的人,不会看到您内心的煎熬!他们只会看到——宋庠不敢出去!宋庠心虚!宋庠就是有鬼!这就是他们认定的‘实’!这就是您用自苦换来的‘名’!——一个坐实了污名的懦夫之名!”
“您引以为傲的状元身份?同平章事的尊位?在世人认定您‘心虚有鬼’的那一刻,就已经一文不值了!道德是给人看的,尊重是给人用的,不是李淑这种东西!”
“真正的‘名’,是打出来的!是杀出来的!您要世人重新尊您一声‘宋相公’?那简单——太简单了,不用一个月,三天,就三天。把写了‘吴公乃宋相门生’这种荒唐言的人找出来。”
“然后把这荒谬之言塞进去的龌龊勾当,一桩桩、一件件,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大理寺的公堂之上放出来——您亲自放出来。告诉世人——看!这就是构陷我宋庠的代价!”
“这样的‘名’,才是实打实的‘名’!这样的尊严,才是别人夺不走、抹不掉的尊严!哪怕这尊严,是用刀逼着他们认的!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尚有枭雄能臣之名,唐宗玄武门篡位尚有封无可封之荣。”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射出被亵渎的狂怒:“韩执!你……你竟敢以曹孟德、唐太宗这等悖逆之君作比?!老夫一生清名,岂容你这般玷污!”
他喉头滚动,枯瘦的手指直指韩执,指尖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几乎要戳到韩执的鼻尖。
“清名?”韩执没有退避,反而向前逼了一步!道:“宋相公!您的清名,现在在世人眼中值几钱?!您引以为傲的士林清名?在李淑那龌龊勾当得逞、在那文书蠹虫安然无恙之时,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您要世人重新尊您一声‘宋相公’?您要那被玷污的清名重新光耀?光靠躲在这里自苦自怜,办不到!靠您那点‘士大夫不与枭雄同列’的傲气,更办不到!”
“曹孟德挟天子令诸侯,唐太宗玄武门喋血登基,后世史书自有其评说!可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功业,谁敢轻忽?!你宋丞相的清名,难道就比他们的功业更金贵?更碰不得?!”
“你这你这是这是离经叛道!你愧对你的状元之名!开封府士子多对你文华才干赞誉有加,不曾想,竟有如此离经叛道之言!”
太离经叛道了!
这种人居然能被官家亲自钦点、乃至于提前钦点出来成为状元?!
“宋相公,您扪心自问!您引以为傲的‘清名’,您那点‘士林清议’,在您被构陷下狱之时,可曾有一人,真正站出来为您辩驳过一句?!可曾有一人,敢质疑那份伪造卷宗的荒谬?!”
“没有!他们只会观望!只会窃语!只会等着看您这‘双状元’、‘同平章事’如何轰然倒塌!这就是您要守护的‘清名’所依附的现实!”
他指着宋庠袖口那枚被他捻得破碎、又被塞回去的枯黄银杏叶:
“就像这叶子!离了枝头,它就是脚下的泥!可只要您还是那棵根深叶茂的大树,只要您重新挺直了腰杆,扫清那些蛀虫,世人眼里,您就还是那棵值得仰望的参天巨木!而不是一片任人践踏的枯叶!”
宋庠沉默了,整个人就呆呆愣愣地坐在那里。忽然,下值的钟声响了,韩执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打开门,走了出去。
这也吓得在外面听着对话的章询吓了一跳,估计是听了好一段时间了,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而韩执也没管这些,只是对着狱卒嘱咐了一句:
“门留着,宋丞相要走别拦着,然后剩下的人,该夜值的夜值,该下值的下值——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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