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陽壽換的公主命 第20節(2 / 2)

鬼差走到窗邊,下巴一抬, “你看見那顆梧桐樹了嗎?”

阿四跟著望去,梧桐樹林鬱鬱蔥蔥, 樹下一片陰涼,偶有微風拂過捲起幾葉落地。看著就很適合午睡,明天她就睡樹下。

打定主意,她回頭笑:“看見了,怎麼了嘛?”

鬼差倏然低頭和小孩對視,冷笑道:“我今天就在那兒看了你一下午,笑得很開心,坐在窗邊吃麵都沒注意到我這麼一大個鬼站在樹下。”

阿四重新望梧桐樹,再看眼前鬼,努力回想下午時的記憶,那時候林子中似乎真的有個人影,但梧桐樹時常有宮人進去打掃,她也就沒在意。

她愧疚一秒,立即理不直氣也壯:“是你沒叫我呀,樹這麼多,難免會擋住的。”

“哦?那都是我的錯嘍?”鬼差毫無波動的死魚眼凝視眼前變化頗大的孩子,嘴角的冷笑擴大。

阿四早已不是曾經那個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的乖女孩了,迅速蛻變為以自身需求為中心的小寶貝,開始撒潑打滾:“我才是被地府坑害的無辜人,你等等我就等等嘍。一萬歲的人了,還和我這個兩輩子加起來二十多的小朋友計較,你真小氣啊。”

出乎阿四意料之外的是,鬼差今天額外好說話,不再抓住這點不放,而是聊起在大周的生活和隔壁的閔玄璧:“你在這住的怎麼樣?閔玄璧的表現能讓你滿意嗎?”

“你突然問這個幹什麼?”阿四警惕道,“你不會給我三年體驗,突然要求續費才能繼續吧?”

上輩子她就吃過虧,記憶猶新。

“當然不會了,這是例行公事。”鬼差無語,“頂頭上司佈置的差事,我怎麼敢輕忽?”

阿四這才稍微放心點,隨便挑揀幾件趣事說了。

說到閔玄璧……哦對,閔玄璧最近在幹嘛,是不是在謝有容那兒?應該是吧。

鬼差認真地聽完了,又拿出黑色的卷軸問:“那你對這個補償滿意嗎?滿意的話,這兒按手印,七十七年後我來接你。”

滿意……

阿四側頭掃看丹陽閣內外,織金的帷幔、堆綢的錦繡、數不盡的珍寶和貼心的僕從……她確實很滿意,在這兒她得到的遠超上輩子所得,甚至擁有了從未有過的權力,足以決定人生死的權力。

實際上,隨著失去對上輩子親友的記憶,她對她們的感情也在褪色,心底只有面目模糊的人影。匆匆忙忙的生活和現在炊金饌玉的日子比起來不值一提。

但她還是有點想回去。

只是很少的一點,大概是希望她們也能過上這樣的生活。也許她回去後,透過很多人、很長久的努力,遲早也會擁有平靜、富足、有尊嚴的生活,不如此刻尊貴,但不必見證人與人之間、陷於思想和制度的壓迫。

就像被除族的姬臨月,她的侍女沒做錯任何事,卻要終身忍受這樣一個主人;曾淹沒在曲江池中的性命,和承歡殿中壓抑的哭聲,他們未必出於本心,更多的時候只是不得不為,或者從未知道自己所作所為的因果。她每每看見因各種事消失的宮人,就要升起一點幸運者的愧怍。

好像有點矯情的想法,但人活著,總是要有一點的。

阿四拍拍手,揚起笑臉:“七十七年後,我就回到那邊去了嗎?”

“是啊,只要屆時你還願意投胎。”鬼差展開卷軸,燙金的字隱隱流動,在烏雲般的紙面上翻滾,圖窮之際顯出一角烏黑的空處,就是阿四需要蓋手印的地方。

工作終於要告一段落,鬼差難得大發慈悲垂問:“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落印無悔哦?”

阿四秉著審慎的態度,從頭翻閱到尾,總之,是她看不懂的內容。她放棄探尋內容,猶豫問道:“閔玄璧的性格,生前死後都一致嗎?”

“是啊,人的性格有天性也有後天教養而成的部分,他本身就是一個很溫柔、溫和到了柔順地步的人哦。”鬼差笑著點點卷軸,“這三年你有長進,是注意到什麼了?”

“閔玄璧這種性格,真的會在準備了數百年的工作裡出錯?又為什麼徹底去除了他的記憶?”阿四不能理解,這三年裡他未免太過安守本分,完全看不出是會為私心有膽子動手腳的人啊。

思來想去,阿四狐疑道:“不會是你們隨便推出一個人來背鍋吧?”

鬼差大笑出聲:“你怎麼現在才來問這個?就算我告訴你了答案又能如何?你無法驗證的。再說了,我告訴你,你便信了嗎?”

“我信。”阿四已經從姬宴平身上學會耿直的好處,現學現賣道:“我只求一個心安理得,只要你說了我就信,此後再有問題也怪不到我頭上,我問心無愧就成。”

“真了不得啊。”鬼差的笑容戛然而止,冷凝下來。

“告訴我吧。”阿四幾乎記不得初到地府時的慌亂了,她平靜且淡然,畢竟死都死了不會更糟糕了。

鬼差的手搭在她的肩上,青色的血管蜿蜒在慘白的肌膚上,冰涼的觸覺毫無人氣,飄蕩著一點土腥氣。地府的鬼是無法以真身進入人世間的,所有的鬼都是人間短暫的過客,只有含有怨氣不散的鬼,才會成為地府的歸人。因此,鬼差的身體源自安葬之地的一捧安身之土,由土凝成。

她的嘴唇微張,喉不動,自魂魄中傳出的聲音帶一點微不可查的暗啞:“好孩子。他的脾氣和做事粗心與否是無關的,就像你,總是大大咧咧的,但有時候意外的敏銳呢。”

“我只是厭惡他啊,不,應該說我瞧不上所有的男人。”鬼差冰冷的唇貼在阿四的耳邊,“你憤恨過吧,在發覺死亡是意外的時候。我也是如此,這群不知好歹的東西,毀掉了我的家,他們的後嗣竟還一臉天真地試圖與我共事,只是路過,我都嗅到他身上那股令人厭惡的味道。”

阿四愣了好一會兒:“是他的先祖害死了你嗎?”

“你說錯了一點,是他們害死了我們。”鬼差笑語,“年輕的女人都已經不記得了,我們的後……我們的首領、家園、子民,女人滿身荊棘死去,尖銳的槍、刀、劍遍佈全身,以血淋淋的模樣死去,以這樣可怖的形態下葬,甚至作為勝者的戰利品、陪葬品。尚有良知的男人以血肉報償,利益矇眼的男人沉默以對。族群的未來、我們年幼的女兒被穿透身軀,扣上枷鎖,耳朵上掛著的鈴鐺用以確保她無法逃跑。強盛時未曾設想過起因,微末之際也無從計較。”

“後來活下來的絕大多數人,血脈中生來帶有原罪。”鬼差直起身,好以整暇地微笑,“不過嘛,每個生靈都在其他生靈的血肉上成長,一旦軟弱——無論你是被迫的還是天生的,遭遇血腥和災難本是常事。”

阿四揣摩不透對方的心思,遂放棄思考:“那麼,你是想告訴我,他死有餘辜,讓我以後放心大膽地折磨他?”

鬼差手指輕搖,“不不不,我是想讓你明白,再偉大的人也只是人,無法預測明日的事情,你活得高興就行,沒必要想太多。至於閔玄璧,你就當他是一個少見的擺件,順眼就多留幾天,討厭的話摔碎也沒人會因為他而責怪你。我告訴你這些是解釋我對他的厭惡,我並非針對他一人。”

——她平等地鄙薄所有男人。

這阿四倒是聽懂了,小手掌往畫卷空白處落,留下金色掌紋。

鬼差收起畫卷剛要離開,袖子被阿四拉住了,她回頭問:“還有事?”

“糊弄小孩是吧?”阿四回過神來,“你還是沒告訴我到底是誰給我搞沒了的。”

鬼差的身形從腳步開始飄散化作塵土,她嘲笑:“就是閔玄璧啊,至於他的記憶,他再沒用也是個活了千年的鬼,不刪去他的記憶,你怎麼玩得過他?”

都要分別了,居然還不說人話!

“啊啊啊啊!”阿四氣得大叫,從夢中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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