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陽壽換的公主命 第117節(2 / 2)

姬宴平丟開手中葉片,回首望阿四:“當年裴理在山水間無意撿到受了傷的好苗子、又想辦法帶回鼎都,這才有了我和陳文佳的相識。人生來有美醜、智愚,傾城的美人和才智無雙的國士一樣難得,文佳那樣的人,如夜中星隕,一生碰見一次已是好運道了,我不奢求、也不希望再出現第二個這樣的人。”

阿四從未聽過姬宴平對一個人評價如此之高,可惜她與陳文佳並無見面的緣分,因此也無從考證其人是否如姬宴平所說。人死如燈滅,阿四不願再追問姬宴平的傷心事,問道:“那阿姊最近的舉動是為什麼?”

姬宴平:“我在完成自己許下的諾言。我看出陳文佳在兵事上的天分,而她更在意家鄉無法活下去的人。所以,她往北境參軍,我要為她找尋當年迫使她流離失所、養母餓死的原因。睦州治下清溪縣洪災,因何不遵循律法免去租、調,賦稅疊加,以至於民不聊生、賣兒鬻女。可惜的是,這件事我做的太晚,而世上之事,總是出乎人意料之外。”

依照律令,天災下十分損四以上,免租,損六以上,免租、調,損七以上課役俱免①。清溪縣物產豐富,賦稅也重,尋常人家依靠山水勉強能維持生計,可憐撞上百年一遇的洪災,官府不但不賑濟,並且照舊收重稅。

其時,陳文佳正在鄉宦人家幫傭,目睹鄉親慘狀,這才擅自開倉放糧,招致毒打幾乎致死。陳文佳被鄉親聚眾救出後躲藏在覆船山養傷,偶然結識裴理一行人,受裴理幫助解困,而後與姬宴平結識。

但凡知曉前情者,無不惋惜陳文佳的遭遇。

阿四學律法日久,對於其中貓膩再清楚不過:“朝廷沒有減免睦州當年的稅賦,是因為時任江南東道採訪使的嗣薛王誣告睦州刺史張悟虛報災情,可現如今嗣薛王早就病死任上,早就是不能解的一樁冤案了。已死的嗣薛王姬氏無法為生前的舉動付出代價。”

“是啊,此事早就無法追溯了。”姬宴平面色複雜,“所以她向我提出了另一個請求,她希望這樣的事不要再發生,至少不要降臨到她的家鄉。我答應了。我告訴她,她在朝堂之上走得越遠,她的家人、家鄉、乃至於睦州才會更加安定。”

姬宴平沒能做到。

睦州境內爆出大規模的侵吞田地案,遠在北境的軍中校尉救不了睦州四起的民怨,積年的矛盾終究成為一場燃燒的火焰,裹挾著無數人成為城牆下的屍首。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姬宴平不是預知未來的鬼神,即使派出信任的親隨前往睦州照料陳文佳親屬,她也沒辦法立刻清除睦州積年的汙垢和腌臢已久的血腥。

這是種種因果下必然要發生的反叛,來自百姓瀕死的哀嚎。

阿四沉默良久,才說:“師傅們說,現在已經是數百年來最安定的盛世了。這些不是阿姊你的錯。”

姬宴平笑了:“不算是假話。至少叛軍沒有一呼百應、兵戈四起。我和你說句大逆不道的,陳文佳是生不逢時,要是落在前朝末年她至少也能如昭公主起兵佔據一方為諸侯。”

現在的大周,雖然有些地方因當政者的不法行為導致情況糟糕,但大體上是過得去的,沒到各地百姓紛紛起兵搏命的時候。

“懷山昭公主最終也只是公主啊。”古時諸侯握有一方軍政大權,而當時的公主且不如她們姊妹,更不要說古時諸侯了。

姬宴平啟唇發笑:“我們的大母、母親延續了大周的繁榮,你我不再是受同姓公爵主婚之‘公主’,而是姬姓的主人。這才是我們腳下的大周,在此刻處於千年難遇之盛世的緣由啊。”

阿四心底無由來的湧起一股驕傲,她當然知道母親有多好,如今的局面有多麼難得,幾乎耗盡了姬家數代女人的心血。同時她也明白了,姬宴平剛才為何說“我不奢求、也不希望再出現第二個這樣的人”。

姬宴平和陳文佳真正的分歧來源於出身上天然對立的立場,姬宴平生來享受民脂民膏的供養,而陳文佳在鄉宦剝削下艱難求生。姬宴平會為鳴冤的百姓罷免不作為的官吏、為惡的鄉紳,她願意庇護一方百姓,這些是她為王的責任,天子作民母,以為天下王。但姬宴平不可能、也別無他法杜絕此事的發生。因為她本人,就是這份不平等最大的受益者之一。

而陳文佳出身微寒,生來正直,為人幫傭尚且冒著被打死的風險開倉放糧救助貧民,一朝蒙恩入朝為官也不動搖本心,她所求的公道,是當今的俗世無法提供的。比起姬宴平的提議,陳文佳更相信自己的行動,如果不是在北境的經歷讓她知道大周軍隊和尋常流民組成的民兵之間的天塹之別,或許她更願意成為叛軍的一員,而不是親手射殺賊首章氏的大周校尉。

兩人在巧合之下相遇,成為摯友,是幸事。

但是她們註定無法成為知己。

話說到這兒份上,阿四直言不諱:“阿姊,你相信陳文佳真的戰死了嗎?”

姬宴平目光遊移不定,少見的遲疑:“戰死,對她來說,也許是最體面的結局。”

這是姬宴平此生頭一次講求“體面”。浮於表面的東西,向來為她所不屑一顧,而今,年齡見長,終於不再是從前的少年人了。

阿四被罕見示弱的姬宴平說服了。為了姬宴平對摯友的誓言,阿四奮筆疾書,決意要為這樁冤案平反。

判詞撕了寫寫了撕,阿四揉著額頭伏案苦笑:論及姬宴平和陳文佳,她們都沒有錯,只是選的路不同。出身所攜帶的“勢”,比阿四預料的影響更大。

她們都被這份天下大勢裹挾著向前走,姬宴平無心違拗,陳文佳違拗不得。

既然阿四鐵了心要推翻這宗冤案,也不必再把卷宗送還大理寺為難大理寺卿。她選擇直接上呈御前。

遲來的公正削去了舊日嗣薛王的虛名,張悟正直之名得到褒獎,她會有個平靜的晚年,但是死去的人不會再回來,嗣薛王如此、睦州流民也是如此。

第197章

人間依舊糟糕。

依然有無數人試圖改變糟糕的人間。

阿四還沒走到面臨選擇的那一天, 尚且不能分辨姬宴平和陳文佳二人的選擇對錯與否,這是她們自己的選擇。她只是有些遺憾,或許換一個時間, 她們二人能夠擁有更好的結局。

而死亡, 從來都不是一個最好的結果,尤其是戰爭下的死亡。

前代嗣薛王的舊事重新浮上水面, 隻影響了一個人。嗣薛王的孫女是此次嗣封的宗女之一, 她原先應領嗣王爵, 因此貶為國公。歷代宗親因各種緣由自嗣王降為國公、郡公爵的不在少數, 薛王一脈雖然在外人看來倒黴些,倒也不算太突出。

未免事端擴大, 嗣薛王孫女受封后拜謝過皇恩, 即刻跟隨其他嗣封的宗親與部分朝廷命官提前前往新都安家。

早百年前分居到各地的宗親傳承至今, 多數是以父系為主。近三代內有少數眼明心亮跟隨皇帝動作變更的,更多的是被皇帝勒令送了家中後輩入京。而今這些後輩長大成人,在皇帝冊封下直接略過尚且活在人世長輩成為一家之主。

這是皇帝修身齊家的決心, 姬姓既為大周皇室,自然要做天下表率。從前皇帝騰不出手來,任由族中魚龍混雜、族人渾水摸魚, 而今遷址新都,一切不為皇帝接納的舊事舊物乃至於舊日的禮法, 都要被割捨。

鼎都註定要成為遺址——再不反覆的曾經。

嗣王們出城那一日,鼎都外十里滿是相送的親友,姬祈趕在三天前趕回加入其中。

阿四來送姬祈:“祈阿姊怎的非得這回一道去不可?再過幾個月,便能與我們姊妹一起去了。”

姬祈在外跑得多了似乎長得也更高大些, 混跡在常年蝸居宗廟的宗女們中間特別健康醒目,她伸指隔空點點阿四:“我本來就是和她們一樣的, 當然要一塊兒走了。否則前十年的感情可不就打水漂了麼?”

前二十年的經歷組成了姬祈,意外做了晉王的女兒是天降的餡餅,而從前和宗女們相處的情誼是她獨有的優勢。出身優越到了她們這個地步,獲得財帛的多少已經毫無意義,感情顯得珍貴起來。

一起長大的同族親眷、現在是朋友、來日是同僚、盟友,別說是讓姬祈從外地趕回鼎都,就是刀山火海也不能錯過啊。

距離出發還有半個時辰,柳樹蔭下,阿四問起一直以來好奇的事:“這些年裡,晉王都帶你去哪兒了?總不見你們回來,即使回來過年也是急匆匆又出門去了。都說是去遊山玩水,可遊山玩水也不是這麼個玩法啊,難道一點兒都不膩嗎?”

“名山大川是很美的,想要安全無虞地攀登高峰,需要數十人開道、運送食水……或許能見山中奇景,但太過靡費。最初半年,晉王帶我遊覽了山水,她說半路母女,好歹得先補償幼年相伴情分。此後我們就是來往於北方諸州府之間,大抵是體察各地主官行事與民情。”姬祈放眼將熙熙攘攘的人群、如龍的車隊以及天邊初升的太陽都收入眼底,長途的奔波消瘦臉龐,卻讓她雙目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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