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陽壽換的公主命 第126節(2 / 2)

深秋的枯葉栽進積雪, 在迅捷的馬蹄下清脆地消亡。

這次出行沒有皇帝御駕,阿四可以選擇輕快地在車外馳騁,寒風在耳邊呼嘯。

只要身邊還有可以全身心依賴的長者, 阿四轉眼就變得孩子氣, 在隊伍停車修整的時候整個人扎進雪堆撒歡。

少年人生龍活虎,圍觀的護衛擔心的要命, 隔三差五就要去請一請太子殿下招呼幼妹上車。這時候阿四又乖巧起來, 頂著一頭殘雪竄上太子的馬車。

面對太子, 阿四無話不說, 甚至是絞盡腦汁地找出新鮮事兒來和太子分享。遠的有老裴相引人入夢的天文課、宮中角落流傳的八卦,近的有豐水邊上巨大的烏鴉、夢裡高大無匹的巨鼎。太子似乎當真放下了全部的掛礙, 聽完阿四的分享, 總是很捧場。有時候, 也會給阿四說一些舊事和見聞。

聊天談心不免要配上茶點瓜果,邊吃邊聊,每當太子下意識用左手去取用又落空, 阿四的神情比當事人更加落寞。

太子總是在笑,專門找話引開阿四的注意力:“阿四剛才說,不想做那個分肉的人, 我是相信的。雖說很叫人不齒,但我偶爾也會覺得, 人人羨慕我憑空得來太子尊位,卻不知道我為之付出的日夜辛勞。不過,這些也都是些煩躁之時的牢騷,人只有付出得多, 才能去奢求獲得。”

“長姊不要笑話我,下面我可說實話了。”阿四嘟囔道, “我知道自己很幸運,能夠成為阿孃的女兒,阿姊的妹妹。既然都已經擁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了,身邊的人總是強求我上進,這又有什麼用呢?都只是她們在替我著想一些我並不想要的東西。但是,這些又都是先輩費盡心力才傳到我手裡的東西,輕易棄之不顧,又太不應該了。”

阿四自知是個懶散的人,做事三分熱情,散盡了就不愛動彈。即便武學天賦再高,也絕不肯每日多加練半個時辰。

危險的話題開了頭,姬若木說了一些舊日的事,例如年幼在越王府,東宮十率的衛兵查抄府邸,她以為自己死定了,卻意外地被當時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開恩放過,為此,她惴惴不安數年,午夜夢迴也有撿回一條命的餘慶,對皇帝更是報以十二分的感激。

史書一百三十卷,卷卷教人斬草除根。而姬若木卻逃出生天,獲得了比原先更高一等的地位和身份。連夢都做不到的美事,卻在現實中發生了。

姬若木的韌性來自於生母的遺言、養母的執拗,而她對寬容容人的貫徹,源自皇帝母親對她的仁慈。無數人在阿四出生之後,明裡暗裡地揣測、甚至建議太子要做出防備。

但姬若木至始至終地堅信皇帝不會因親生女兒的存在,廢棄長女、廢棄她。就像皇帝強調阿四的乳名,要求所有人都以此來稱呼,姬無拂是皇帝的第四個孩子。

所以,孟予坐在床畔問叛亂細節,姬若木第一句話卻是,不該牽扯阿四。

或許這一點理想的天真,才是她失去左手的真正原因。

坐在滾動的車廂內,能感受身體無時無刻的震動,但這遠遠沒有阿四此刻內心的震顫來得強烈,於是她發問:“長姊,你說我能不能像夢裡那樣推翻那座巨大的銅鼎?”

太子反問:“大周的土地上,不是已經有一座鼎被推翻了嗎?”

有一就有二,何必憂心來日。

阿四第一反應就是以鼎為名的都城。

實際上在遷都的那一刻起,鼎都就不再是都了,皇帝也許會給它一個全新的名。太上皇堂而皇之地冠上從前只屬於男人的皇帝尊號,皇帝做了第一個殺弟逼宮的公主,不許女人過問的銅鼎已經不在了,正因此姬若木以太子之尊深陷漩渦,而阿四才有資格說自己無心皇位。

多麼奢侈的言論啊。

“我總覺得天下不該是如今這樣子的,陛下勤於朝政,英明不亞於史書上任何一位明君,朝中依然有叛臣,在野有叛軍,人活了生、生了死……”阿四仍然不安,舊日的記憶告訴她,千年之後世界或許才有轉變,那可是整整上千年。

“人性如此。”太子說,“古人漫長不可追憶,商朝仍有偉婦,而周朝天子距今一千七百載,史不記母姓名而記父,即便如此,周文王也從女旁姬姓,你我也是姬姓女子,是黃帝后人。萬萬年的傳說在男人口中誦了兩千年,面目全非的篇章下仍有女字,而太上皇繼位至今不過五十年。你會看見第一個百年的盛況,那會是男人拼命遮掩兩千年也抵擋不住的光輝。”

阿四喃喃:“長姊竟然是信這個的?”

太子莞爾:“不是信,而是事實。這是你我理所應當擁有這片土地、受到萬民愛戴的緣由,只因千年來小人與男人構陷,女子才不得不姘居人下,為人妻奴。大周土地上的每個女人都是皇帝麾下的妾,是可以昂首挺胸站著活下去的人。”

阿四聽著耳熟:“這似乎是禮部編篡的《大周禮》開篇內容,我記得是齊王寫的,明年就要正式發行民間,用以科舉題目了。”她粗略地翻看過幾頁,還給禮部陳老頭提過建議。

“是啊,已經有上千冊發往大儒、書院、朝廷官吏手中。”太子笑道,“這就是書、文的妙處。只要手段強硬,時間足夠漫長,儒家的克己復禮,也會是我們的大周禮。”

此次叛亂,不少牽涉人士,正是《大周禮》反對聲浪中最強烈的一眾人。不出意外的話,閔大將軍接下來會很忙碌。

“會死去多少人呢?”阿四眼睛微微眯起,“應當不會比古往今來無辜枉死的女人更多吧。”

現在死去的,都會換回一條將來的女人性命,一切都是值得的。

“是啊,這是為了更多的人好。”

路途上的最後一晚,太子用僅剩的手輕撫阿四臉頰,正色道:“阿四,回到新都之後,你不要向任何人輕言在外的見聞,尤其是鼎都的。真真假假的風言風語足以要人性命,我們每個人都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去做。你不能膽怯,不能逃避,不能偏聽偏信,二孃和三娘都沒有任何過錯,犯下滔天罪孽的是叛臣,是欲亡我大周的亂臣賊子。”

她自願留在鼎都,也是明知蹊蹺自願走出東宮前往別院,棋差一著。

姬若木空蕩的左袖下隱隱作痛,但她仍然笑著:“我的斷臂,不,太子的斷臂是國仇家恨,但凡牽涉其中的人都會被聖上的怒火牽連。死無對證的真相不足以取信於人,更不會為聖上所接納,這是要用屍山血海才能洗去的刻骨仇恨。你要謹言慎行,接下來的風波會很洶湧,我不希望你被波及。”

阿四沉默著,盯著車頂繁複的花紋良久,點點頭。

此刻,她終於聽明白了那天太子和孟予的對話。時光不會倒流,太子切斷的左手已經成為定局。皇帝計劃不會因此終止,太子失去的左手加重了籌碼,血債必要血償。

真相已不重要了,皇帝不會允許寶貴的時間花在血親自殘上。皇帝曾隱忍十年做一個面面俱到的大公主,又用十年做完滿的太子,又是十年的寬仁明君,竭盡全力保持的穩定,就是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大清洗。

阿四想起了老裴相在鼎都郊外農莊的別有深意的話語,老裴相如今遠在族地開山教書,遠離是非,是不是早就料到今日了?

新都上東門外十里連同城內直通皇城東城的宣仁門,長街封鎖,百姓退避。城外在風雪中迎接太子輦車的是楚王和宋王,迎車見禮。車停,侍從掀開簾,太子如常笑道:“何勞妹妹們在此吹風,車中寬敞,阿四也在這兒,都上來吧。”

姊妹之間相處,果真一如既往,至少阿四不覺得有異常。

長車直入紫微宮再換步輦,至徽猷殿外,楚王先下再扶太子,四人先後進入徽猷殿。

殿中已有二十人在,具是朝中主持一部的大員。皇帝坐於上首坐榻,一見太子,連行禮的功夫也不肯耽擱,即刻便招人來坐身側。太子不敢僭越,預備推讓之際被皇帝拉住右手坐下。

“我兒受苦了。”皇帝幾欲落淚:“朕富有天下,卻不能庇護順伯平安。”

此言一出,堂下妾臣登時跪伏請罪。阿四左右觀察,跟著姬宴平動作,只坐不跪伏。

太子伏在皇帝膝頭,哽咽道:“鼎城失守,叛臣作亂,是兒監察不力之過,有失太子職責。兒無能,卻勞累陛下憂慮,兒自請廢去太子……”

皇帝不願去看無能的官吏,只注視著受難歸來的姬若木,撫摸女兒的鬢髮,打斷她的話:“順伯、順伯,是朕取的字不好,朕之長女,家中巫兒。改以巫為字,惟願妣祖照拂吾家巫兒。”

殷人故地齊國,母系風習濃厚,長女不嫁,留家主祠,是為巫兒。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皇帝此言,是為太子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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