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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川斂骨之事就在這一聲聲對孟蒼舒的感恩齊贊當中轟烈收尾。

最終,是這封聖旨與旨意裡的“恩澤”起到了極其關鍵的作用。

作為舉國上下僅有的十五個兩千石刺史之一,孟蒼舒擁有其他地方官吏沒有的面上呈奏之權。

也就是說他的上奏可以不經過大司徒府,直抵皇帝書案。

關於慈悲川斂骨的報告,是他作為兩千石刺史上任來的第一封表奏。

一個月前,這封上奏順利抵達了目的地,第二日廷朝,皇帝蕭蔚便將孟蒼舒的表奏下發給了所有有資格參加廷朝議政的朱紫銀青們一一過目。

“如此良吏,肺腑之語,朕讀罷心腸俱震啊……昨夜又夢見沙場廝殺,朕的那些子弟兒郎為家國不顧性命拼盡了最後的血,朕如何不痛如何不哀?今日再觀此奏,思及如此多百姓為今日中興大業失子失親,而將士之骨曝露荒野,任憑野獸啃噬……何至於此啊!朕實不忍聞!幸好有良慈郡刺史孟蒼舒這樣的慈懷之人,顧念百姓悲苦,上任頭一件事不為自己立足不為賺得人聲鼎沸,只做此慈悲之舉,可謂父母良吏也!”

皇帝說得十分激動,下面官吏卻面面相覷,這個名字對他們來說十分陌生,只知道良慈郡之前折了兩個刺史,出身都頗高,但這個卻默默無聞,怕是個充數頂上的吧?

只是皇帝誇讚,此刻無人多嘴,都道聖上體察,才有此治世之能臣。

但其實在下首的官吏當中,有三個人是清楚這個名字的。

“臣有奏。”

現任太尉長史的荀崎朝前一步,在皇帝示意准奏後才恭敬開口道:“孟蒼舒本是聖上中興後第一批太學生員,得沐皇恩,故有此德行。其雖出身寒微,但才志皆達,臣父賞識,故賢讓我家子弟之名錄,破格推舉其入太學享恩上之際遇,如今其已學成,德政以報朝廷,乃是聖上初惠之政普照而得,其之德政,亦為聖上德政。”

“太學乃是我朝仁良祖宗之法,朕不過是順應天時。”皇帝是以武功奪天下,最愛聽的便是自己順應天時萬眾歸心這樣的暗示,此刻亦是十分受用,“你父親能舉賢代親,果然是朕的股肱良臣啊……”

說罷也回憶起故去部將的裨益,思表之語不覺,更是連連稱讚荀崎有其父的風範。

荀崎聽著皇上的讚美,心中十分驕傲,卻仍以謙卑姿態應對。

作為武將之子,荀崎起初不習慣自父親手中繼承的官職,朝堂之上太過險厄,一句話都要過十遍腦子才說出來,不過這十年荀崎也算磨礪出來,父親去世後,自家的功勳已然不如昨日,要是不賣力替皇帝吆喝,怕是更無立足之地了。

孟蒼舒這名字荀崎聽自己爹說過,其實也記得不是那麼真切。只知道是父親的徒手之勞所遺贈之才。不過前幾個月良慈郡刺史一事懸而未決,孟蒼舒的名字被大司徒府報上去後他留了個心眼去檢視了此人官檔,才又想起這段機緣。

果然提前做好功課是有用的。

“臣有奏。”

“孟大人,請說。”

這次站出來的不是別人,是大鴻臚孟桓。

“孟蒼舒乃是臣孟氏旁支晚輩,幼年飽受離亂之苦,與臣本家音信全無,幸得天子照拂,臣家得以尋此滄海遺珠,孟氏子孫能為聖上建威樹德,乃是吾輩幸甚,謝聖上讚許,今後孟氏必然竭恭盡責,不廢此恩!”

“原來竟是孟氏子孫麼?”皇帝的笑容中滿是讚許之色道,“卿家累世傳春秋於世,家中子弟皆明德尚禮之輩,果真是未來的國之柱石,不過一旁支晚輩便有這般德行,當真是世家翹楚。”

荀崎很想擺出武將出身的橫勁兒,去好好羞辱謾罵孟桓一番,當初你家可不是這麼說的,要不是我爹發善心,這小子怕要被馬拖死在你家院裡,今天我家沾光,你孟氏搶摘桃子摘得倒是比誰都手快,當真無恥。

然而皇帝正在興頭上,他只能隱忍不發。

他的決定是正確的,因為蕭蔚的確十分舒暢,只見皇帝起身連道三個好字,又嘆氣道:“如今國庫空虛,百廢待興,朕的女兒在良慈郡也是捉襟見肘,可他們卻從不找朕哭窮,可見是竭盡全力在替朕辦事。朕想,這些將士是為朕之疆土國之安泰才舍家別親埋骨他鄉,若是人人如此,豈不讓天下盡忠之輩寒心麼?朕決意開內帑,由宗正寺差遣工匠與資材,為慈悲川埋骨地修造一座歸魂祠,好教天下百姓知曉,朕絕非任憑忠良曝屍荒野之人!此事大司徒府與宗正寺一道商議,擬旨下發。哦對了,再給孟蒼舒下一道旨意,褒揚他的仁政,按照良吏的循行賞賜。”

“聖上明德,懷仁馭賢,萬歲萬萬歲。”

眾臣齊聲領旨。

……

“爹,這小子鑽營拍馬屁拍到聖上那裡去,你跟著捧什麼?咱們得罪過他,你不怕他長齊了羽翼回頭給咱們顏色看麼?”

孟府,書房。

孟子升氣得將頭冠摔在桌上,惡聲向父親孟桓抱怨。

“住口,你懂什麼?”孟桓制止兒子胡言,“他這可不是一般的拍馬逢迎,那封上奏,幾乎每個字都書進了聖上的心底,咱們若是拆臺,那拆得就是聖上的臉面與宏圖,豈不是陷自己於危虞窘境?”

“不就是一封表功的奏疏麼?投機取巧罷了!”孟子升不服道,“要我說這小子就是會鑽營,像他那個芝麻綠豆小吏的爹一個樣子!見縫插針,到了地方上,先不屯田安民,卻搞這虛聲之事,簡直是小人之心全無君子之志。”

“你啊你啊……我安排你能列席朝儀,卻不讓你多說話,就是為了讓你多看些裡面的門道,尤其是聖上的心思!”孟桓蹙眉瞥見兒子仍是焦躁的怒容,語氣恨恨可仍舊教誨諄諄,“你以為如今計程車族世家還似從前般風光麼?那些武功勳爵之家才是風頭正盛之時。人家有從龍之功,聖上抬舉他們,和我們這些舊日遺臣們唱對臺戲,我們若不能再順勢而為,哪還有立錐之地?”

孟子升雖懼怕父親威勢不敢言語,可表情卻仍是不服之狀,孟桓看在眼中,雖恨鐵不成鋼,但仍是耐著性子解釋道:“孟蒼舒這奏表不是為他自己請功,那是為聖上請功才是!這小子竟然精明若此,我當真小看。”

“為聖上請功?”

“是了。不過是建個亡祠罷了,他自己難道建不得嗎?更何況公主殿下帶去的銀錢一時未必用的出去,這樣好為自己和諸侯封君邀買人心之事,他卻不做,你說是為什麼?不就是為了賣給聖上一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然人人理當尊奉王憲的虛名麼?”

孟子升這才領悟,驚道:“他故意不做此事,卻大張旗鼓上表,是為讓皇帝自己掏腰包來蓋這個歸魂祠,給皇帝買面子和民心?”

“聖上自登基以來,為撫平戰亂之遺瘡,可謂費盡心力,你說的屯田水利自然重要,可天下人心向背卻是安定的重中之重,孟蒼舒此子竟有如此遠見卓識,能越過眼前那點得失,直撲皇帝的心……孟蒼舒……他怕是與我們先前所想全然不同,一個置中匹夫竟也養得出人中龍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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