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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桓垂下眼簾,喝了口茶順氣:“你們不在高處,看得自然不夠遠。聖上對孟蒼舒百般誇讚,今年又給了良慈郡額外恩賞,這單是對他一個人嗎?這是在告訴各處的兩千石們,不要顧忌本地豪族的威勢,凡事只要做得漂亮,就是稱聖心如聖意,今後孟蒼舒只會更加水漲船高,他太清楚聖上想要的是什麼了。”

“巧言令色,只會動歪心思上不得檯面……”孟子升暗著臉色,恨恨道。

孟高看了眼即將出行的兒子,仔細思考兄長的話後,也收斂了不屑的神色,拍幾下孟子世的肩膀道:“聽你大伯的話,探好口風,早些回來。”

“也不必那樣瞻前顧後。”孟桓向侄子笑了笑,“到底我們家人人都在朝中為官,諒他想報復,也未必就敢動這念頭,你先去探出口風,他要是識時務,就該知道大樹底下好乘涼,如若不然……那就是他當年還沒吃夠虧,不長記性的後生,我家也用不上。”

……

此刻回憶起這段話,孟子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底氣,孟蒼舒竟請來了寧國承明公主殿下做在上首主賓的位置,今天他就算按部就班依計行事,也十分忐忑。

更何況這與其說宴會,還不如他家裡的夜宵體面,可一路上他也見了良慈郡的景象,破破爛爛,拿出這些東西招待他如若不滿,怕是會被這小子反過來參一本御史不察民情,奢靡鋪張的索取之罪,於是也只能壓下怒火頂著笑臉,朝上座的承明公主一拱手:

“殿下親臨,在下惶恐。”

早聽說承明公主驕傲自矜,比皇子還更勝一籌,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這般客氣的話她也只是略微點頭道:“你辛苦了。”

然後沒了。

孟子世接不上公主的話,倒是孟蒼舒開了口笑言:“今日接風宴席簡薄,蓋因郡內冬糧不足的緣故,還請御史大人見諒。渾天監察院給的旨意,說是今冬西北主風,有星落之相,怕是要度過艱難時日了,還望御史大人回京後可以如實稟告我們良慈郡的難處,望朝廷施加援手。”

在座的只有顧廉沒有那麼強的危機意識,他挨著今天剛返回良慈郡的李丞雪,兩個人都覺得今日氣氛略有古怪,但又說不上哪裡。可聽見孟刺史自坐席起身這樣說,他們二人作為直系屬下也紛紛起身道:“請刺史大人如實稟告。”

“本官自然會將所見所聞彙整合表,一一呈寫,以供朝廷知悉。”孟子世努力讓自己的言行溫而不沸,模仿大伯的樣子行事,他本想就此噤聲,可卻覺得未必再有這樣好的臺階,於是乾脆待良慈郡三位官吏坐下後,率先道:“孟刺史,不止朝廷記掛著良慈郡與你,家伯家父也十分惦念啊……”

蕭閎作為諸侯王的內官,坐在承明公主次席,此時聽到這句話,頓時一驚,握著杯子的手指節都微有發白,蕭玉吉看在眼中,略低著頭不做言語,卻覺得十分古怪。

她其實是蕭閎找來,而非孟蒼舒找來的。

作為封地封君的姐姐,當朝公主,內領侍御史來她當然要率領郡內所有官吏和武將帶頭迎接,但繡衣御史是朝廷派來的,管不到她,她也沒必要出頭。可蕭閎自來了後對弟弟盡心盡力,從不多言,唯獨這件事求她到場,只說鎮一鎮場子,以免過去有仇的人給彼此下不來臺。

她自然而然想到那些高門士族如何欺辱寒門,她從前也是見過的,但讓蕭閎如此卑微低求,想來不只是一般折辱。

先不論這點,單是繡衣御史若是回去說了難聽的話,對良慈郡也沒好處,蕭玉吉也以為自己必須答允前來。

同樣被找來的還有龐緒,他如今沒了龍驤將軍的頭銜,卻也是堂堂縣侯,蕭閎以為這樣級別的宴會,請來龐緒一能幫孟蒼舒撐撐場面,二也是禮數。

而蕭閎請龐緒時話裡話外都是想讓他幫孟蒼舒作個見證,要是御史在聖上面前搬弄是非,好歹龐緒能直奏上疏,作為列席之人說一句公道話。

龐緒聽罷當即答應。

今日一見,這兩人心道果然孟蒼舒和上陽孟氏的關係古怪得很。

連在孟子世身後依次而坐的六位隨行朝廷禮官都略有詫異,沒想到繡衣御史大人竟然直接談起了家事。

坐在主位上的孟蒼舒只是笑笑,也未有慍怒也未有羞憤,好似真的一家人般感慨道:“十年未見,我也有些惦念。”

這話說得找不到下口的地方。

孟子世心下一橫,想到伯父的計策,卻有種報復的快感醞釀,他也不再因薄待而憤懣,只作慚愧狀起身道:“論親緣,我該叫孟刺史一聲堂兄,可這一聲堂兄……我卻沒有臉面叫得出口……”

孟蒼舒看著他,笑得分外和藹。

顧廉嚇了一跳,可李丞雪是見過世面的,他知道,孟刺史這麼笑,眼前這小子是必然要吃虧的,別問為什麼,他就是知道。

於是他私底下悄悄拉了拉顧廉的官袍下襬,讓他別一驚一乍的。

蕭閎這次把握住了機會,搶在前頭開口道:“原來這樣,怪不得孟刺史當年能與我一道入太學就讀,想來也是本家扶助有方了。”

他個性溫厚,是極其端方的君子,從不說刻薄的話,但今日是真的氣到胸悶,竟用笑臉諷刺起人來,孟子世當然知道箇中緣由,覺得臉面大損,心中暗惱蕭閎不過是個落魄宗室,竟然也配在這裡聒噪!

可蕭閎是承明公主的內官,公主默默喝著代酒的陳茶,一言不發,他便不能斥責。

孟蒼舒保持沉默,只笑著看來,孟子世不知道為什麼,被這個明明和煦客氣的笑弄得如芒在背,他心道,當著這樣多人的面,一會兒你必然是笑不出來的,於是再振一口氣,也擺出笑臉來:“聽伯父與父親講,大家本是一家人,卻因當年有些誤會,弄得不甚麻煩,今日剛巧我來,豈不是解釋清楚的好時機?我們晚輩能坐下來一起說話,也是聖恩浩蕩,今日公主殿下在此,我們上陽孟氏更應仰沐天恩,同宗同德。”

蕭閎把關節都咔咔捏出了響聲,而孟蒼舒從始至終只是微笑。

因為一切都不出乎他的預料。

“故此,我今日前來,便已做好打算,代父親與子升堂兄向孟刺史請罪。”

龐緒略有擔憂地看向孟蒼舒,他嘴不是很快,剛想好說辭打岔解圍,卻見孟賢弟彷彿沒事人一樣笑意盈瞳,連手都悠閒地搭在案几上,輕輕敲著,敲著……

於是龐緒便猜到這是賢弟早料到的事情,將話嚥了回去。

孟子世起身後,竟鄭重向孟蒼舒拜了拜,而後轉向承明公主與龐緒,講起了當年孟家與孟蒼舒的淵源。

這本是孟家自己狂妄之事,只會彰顯其家治家不嚴、子孫無德,一般都是要三緘其口的,可如今孟子世卻娓娓道來,將當年孟蒼舒與其父上門,卻險些喪命的始末一五一十道來。

在坐的人只有蕭閎知曉此事,眾人聞聽皆有撼色,唯獨孟蒼舒還自斟自飲,很認真的聽起當年害他出事之人的兒子是如何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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