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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孟子世泫然欲泣,間歇之時不忘重重嘆息以示悲憾慚愧,再開口,眼中竟瑩然有光:“……後來我伯父才知曉,原來世兄因其子和我父的頑劣,竟險些喪命!”

說罷,他拍了拍手,示意隨從下去,轉向孟蒼舒:“世兄……今日為表我家歉意,在此便給世兄討回當年的公道。”

孟子世的隨從下去再上來時,牽入堂內的還有一匹馬。

此馬一出現,蕭玉吉和龐緒都是眼前一亮。

當真好馬!

他們二人皆出身行伍,軍人素來愛馬重馬,多少也懂點相馬的本領。蓋因作為軍士,戰場上一匹馬便如性命一般輕重。所以只看一眼,二人都已被此馬驚豔。

眼前這匹淡灰色的高頭大馬,不說是絕世寶馬,也可稱一句千里良駒!

可二人也知曉,此時這匹馬能出現在這裡,必然大有來頭。

聽了方才的話,龐緒對眼前這位同樣姓孟的已是好感全無。他雖知道孟蒼舒過去與本家有些糾葛,但那些世家眼高於頂,哪個不是挑著眉毛看人的,他一個龍驤將軍也不是沒被排揎過,不與他們計較便是。但從此人口中說出的話,卻已不是排揎那樣簡單了!

他替孟蒼舒心懷憤怒,一時又不好在宴會上發作,畢竟孟蒼舒自己還在很認真的聽自己的故事。

而承明公主蕭玉吉則邊聽邊想,原來孟蒼舒不喜歡騎馬,是有這個原因的。

她也不喜歡眼前這位孟氏族人,覺得他說話時雖然是想要道歉,但那份趾高氣昂彷彿我道歉了你就必須要原諒的勁兒讓自己噁心,然而去看孟蒼舒時,蕭玉吉忽然意識到,這傢伙大概早就意識到孟家派人來會有這樣的表演,只是居高臨下的看,並不在意自己的過去以這種方式呈現。

於是,她也跟著孟蒼舒一道,保持優雅的沉默。

她倒要看看孟氏本家今日興什麼風作什麼浪,更要看看孟蒼舒打算如何應對。

“這匹便是當年害世兄險些身死的孽畜!”孟子世抬手一指,“它驟然驚瘋,我爹與堂兄猝不及防,才致使誤會似今日般難以轉圜。唯有將此孽畜交給世兄親自處置,方能彰顯我家之誠意。”

蕭閎差一點就站起來說,你為什麼不把你爹和你堂兄牽來讓我兄弟處置呢?那不是更有道歉的樣子?

可他知道不能這樣做,這隻會給孟蒼舒落下話柄,到時候京中之人如何議論想都能想得到。

此刻孟蒼舒如果原諒,便是蕭閎都咽不下這口氣,但如若不然,他們真的準備好與孟氏為敵麼?

李丞雪在底下已經快按不住衝動的顧廉了,還好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馬和孟子世身上,他們坐得位置又靠後,他才敢用極低的聲音湊近顧廉耳邊開口勸說這位目眥欲裂的前輩:“顧內史別急,他們說是馬的錯不過是欺負馬說不出話罷了。大家都不是傻子。你如果跳出來,倒讓大人不能按照原來的想法說話,還得給你找臺階,你要是實在生氣……不然就捏這個吧。”

說完,他在案几底下給自己的拂塵塞進了顧廉捏出咔咔響的手裡。

顧廉聽了這話才硬生生忍住上前去抽人耳光的衝動,一把薅住浮塵的穗子。

這個時候,孟蒼舒站了起來,緩緩自上而下,走到那匹駿馬面前。

大家的目光也跟他移過去。

孟蒼舒並未展現出對此匹良駒的畏懼亦或怨恨,相反,這匹年紀已經可以算老馬的“舊日相識”非常溫順,任由孟蒼舒撫摸自己已然黯淡且雜亂的鬃毛。

這匹馬顯然一路被苛待許久,肋骨已能清晰顯現,身上的髒汙散發出並不舒適的味道,似乎眼也因病而略有渾濁,尤其是幾處鞭打的傷痕仍泛著深紅,似是還未好全,就被趕了千里的路,來此謝罪。

“確實是他。”孟蒼舒只輕描淡寫一句,“鬃毛長齊了,我差點沒認出來。”

孟子世萬萬沒想到孟蒼舒會這樣說。

他本著伯父的意思,給孟蒼舒臺階下,指望他能順勢和解,好教當場的人做個見證,誰知孟蒼舒似乎是領情了,但又沒全領受,也不言及是否願意和解,更沒有怨懟憤怒之語宣之於口。

“孟御史下次當說客,還是得先問清再來,不然如果我存心讓御史大人下不來臺,那今日這宴席還怎麼賓主盡歡呢?”孟蒼舒輕輕拍撫馬的脊背,笑著娓娓道來,“這匹馬名叫銀騅,是你父親的愛馬,據說血統甚有來頭,又可考至春秋,是絕世的駿馬,它自幼馴養醇熟,如何會驟然驚瘋?其實,那天他只是被人點燃了鬃毛,動物哪有不畏火的?此馬又疼又怕才拖著被綁在他韁繩上的我到處亂竄。孟御史冤枉它了。”

“那又是誰綁你在上頭,誰點的火?”

龐緒聽不下去,用力一錘案几,蘆菔湯和茶灑得到處都是。

他軍旅多年,雷霆之怒下頗有威勢,孟子世驚懼之中不自然後退一步。

“我被打暈前,算自己在內,也只有三個人在場。孟世弟不是已經告訴大家還有誰了麼?”孟蒼舒笑著說道。

顧廉聽不下去了,蹭地站起來,李丞雪一看不好,也跟著跳起來,操起老本行,一甩浮塵搶先道:“福生無量天尊,如此良駒,為人驅策,怎知人心險惡?貧道掐指一算,馬入庭,主急況盈門,乃是兇惡之卦,不宜再行宴飲了。”

然而因顧廉太生氣,方才一會兒給他浮塵已扯掉了好一半鬚子,他此刻甩起來全無氣勢,倒甩得漫天細須紛紛而落。

浮塵細須落在承明公主的案几上,她看了一小會兒,抬起頭來道:“是父皇的旨意要你們來致歉言好麼?”

“不……不是……”孟子世膽子再大也不敢這樣狂妄,“只是順路……”

他被孟蒼舒的直白驚到,萬萬不敢想此人竟如此直言不諱,逆轉今日被動,人前沒有一句軟話,卻也半點沒撕破臉面,彷彿給他家留了好大的體面,更顯得顧全大局了。

“既然如此,此事該你們私下說,今日設宴乃是郡府衙門的公賬行公事,若如此來,豈不壞了規矩?天底下的官吏若都仗著沾親帶故的,專用公宴來利私行,如何對得起天恩浩蕩?”

蕭玉吉冷冰冰的神色看著孟子世,任誰也猜不到,她在案几下的手,也早已捏得麻木發白了。

孟子世再後退一步,不知如何辯白,正在這時,孟蒼舒卻正色斂衽拜道:“多謝公主殿下教誨,下官必然謹記於心,不敢忘廢。”

孟子世暗暗咬牙,這個臺階你這麼會下,我家的臺階你碰也不碰,好啊孟蒼舒,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回去後就別怪孟家不講情面了!

一場接風宴席不歡而散,倒是有人一點也不出預料。

孟蒼舒十分滿意今日,他以真相當著眾人面說清楚話卻不表態,以後再有人提及他是上陽孟氏,便也就有話可說了。

他雖然這輩子姓孟,可不至於非要一個郡望壯聲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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