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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二人本是販夫走卒,確實沒有讀過書, 一時語塞,面色也漸漸紅漲,蕭玉吉聽罷知道這樣不是辦法,要讓此鬧劇繼續作下去,怕是要給郡學一開始就立下不善的名聲。

她自座位上站起,走過去摸了摸孩子的肩,那孩子似是委屈也仍在吃痛, 只默默落淚不敢言語。

“盧大人,我其實也沒進過正經書院, 只在皇宮裡讀過幾天書, 不知道能不能說一句這件事呢?”

蕭玉吉的話聽著像是詢問, 然而她不怒自威的神色卻教一眾學官心生畏懼, 連聲說不敢,盧予也變了臉色, 當即拜道:“宮中任博士者皆為五經大夫,學問乃天下翹楚世稀鴻儒, 殿下受此點撥,為人中龍鳳,臣不敢妄言。”

“盧大人謬讚了,天底下的書院從鄉里到太學,乃至我們皇家的書房都是讀書的地方,既然是讀書的地方就要講一句理字。無論賞罰皆要師出有名,這樣教出來的學生才能立身正明事理,即便不為國作砥石和棟樑,在鄉野草澤和黎民之中,也可彰顯我盛世之風貌德化。可今日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因父皇有旨,我與弟弟不敢怠慢郡學事宜,還得多問一句。”

“您問,您問……”盧予忍住不去擦額頭上的汗,他轉念一想,自己也詞直理正,於是又挺直了身板。

“盧大人說今日良慈郡學童多有懈怠,於是你做主處罰了幾個屢教不知且愚魯頑劣的學生,可有此事?”

“正是如此。”

“那與此童一併受罰的都有誰?”

“這……因此童最為愚魯頑劣,只有他受責罰。”

“這就不對了吧?其他學生既然也有錯,難道不罰?這莫不是法不責眾的道理?難道學府之地也要興這樣的官場作風麼?”

蕭玉吉柳眉連立都未立,只是語調上揚,就讓一眾學官盡數都跪下了。

可盧予跪是跪了,心中卻暗喜,這不是正好給他藉口大罰一通麼?

蕭閎雖是領在前頭先道了一句不敢,但心中焦急萬分,他知曉承明公主冷硬的脾氣和作風,天底下說一不二的人,殿下怕是要佔頭一個,雖說道理是這個道理,可這樣豈不是給這些人作亂的機會了?

蕭玉吉倒沒急著處罰,她運用沉默的手段是與父親學的,因此爐火純青,等到所有人心思轉過一輪後,她才回去端坐,又效仿她如今第二佩服之人孟蒼舒那般慢悠悠不急不躁的口氣道:“這樣做事,只怕有失公允了。”

蕭閎開口欲勸,卻再次被盧予打斷:“殿下英明,明日臣便將今日不善之輩一一責罰,以正良慈郡郡學學風。”

“真正錯的……是你們這些為人師的,為什麼要去罰孩子呢?”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只不過各人驚的地方不大一樣。

盧予與幾個學官是震驚於公主殿下的話鋒轉到自己頭上,而蕭閎和杜敦卻是驚愕與殿下似乎與傳言裡的凜若冰霜酷烈手段全然不符。

“敢問殿下,臣等何過?”盧予雖懼怕蕭玉吉威勢,但卻是不服的。

“你們是為人師表的,學生有錯,當場指出,罰就是了,怎麼還有找補的?當是販夫走卒討價還價麼?”

蕭玉吉說販夫走卒四個字時故意咬字極重,這是盧予方才諷刺那兩位父母的,如今全被還了回來。

頓時盧予像被人卡住了脖子,保養得當的臉發燙發漲,全然不復方才的自若神態。

“當場錯當場罰過,教他們好好記住哪裡不對,便是當初茂衍學宮裡的師傅也這樣教責我的兄長,罰了打了,父皇也從不求饒的。可你們如今賞罰不明,先是法不責眾在前,物不平自然則鳴,你們沒有堅持為師的道理和法度,人家孩子的家長找來,何錯之有?好了,現下你們知道錯了,也不打算自己認錯,竟然還想憑藉威嚴而不是道理壓人一頭,這應該麼?”

蕭玉吉覺得自己這一小會兒已經給一天的話都說了,加上腦子使勁兒在轉,比騎了一天的馬趕了一天的路還累,但越是收尾她越是要嚴謹,不能給人翻身的可乘之機——這也是父皇曾經的親身示範。

她乘勝追擊,拿出當年她親爹在馬上追打窮寇的架勢,站起來薄怒道:“況且方才盧大人口口聲聲說,良慈郡的童子學生都沒個根基,資質又差,懂者方懂,這些孩子要是各個知曉世理若此,何必人教?聖賢的話裡,不是也講過有知者方能明白大義,他們不知,是因他們本就要等著你們來教,你們是有知者,竟也不知?”

蕭玉吉彷彿記得讀書時,師傅講了聖人孔子說了什麼知不知的話,但由於那天讀書和往常一樣,她一半的時間在打瞌睡,一半的時間在書桌下偷看《相馬經》,所以根本沒記住。

她拿不出師傅講得原文原句,只得故意模糊了去,顯得略沒有說服力,只能在威嚴上找齊,目前看來效果不錯,幾個學官都諾諾稱是不敢違抗。

但還是有點可惜……這要是孟蒼舒在,想來必定能引經據典講得頭頭是道,拿聖人的話做道理,說得幾人無地自容,怕是更會懷疑自己的書都白讀了。

可惜她自己不精學問,書到用時方恨少……

“‘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殿下可是這個意思?”

一聲熟悉的清亮音色隨夕陽照灑前庭而入,孟蒼舒身著官袍,面帶笑容,正看著上座的蕭玉吉。

那一瞬間,蕭玉吉覺得整個人都在夕陽縹緲莫測的淡金色灑落中飄忽起來。

“孩子不是仁者知者和勇者,是要諸位一併努力,將他們點化做這樣的君子,所以聖上才治郡學,是為如此德化顯政可惠及天下,而非鬱於幾門之內。公主殿下的教誨,我們做臣僚的,應當牢記於心,你們不得頂撞。”

孟蒼舒每走一步恨不得只說半個字,慢慢騰騰的,卻重音拿捏的極好,恰到了蕭玉吉面前,他話全然說完,還施了一禮:“下官代諸位同僚及屬下謝過公主殿下指教。”

救星一到,蕭閎就覺得猶如秋後問斬前的大赦天下般痛快,他不會跟人吵架,可卻會擺臺階,當即叩道:“臣謝殿下指教。”

這樣,顧廉和杜敦也趕忙跟上,王珂想了想也說了同一句。其他幾個官吏雖想去看盧予臉色,卻因跪在後面看不見,騎虎難下中,還是選擇明哲保身,一併喊道:“臣等謝殿下指教……”

如此,沒人再敢說半個不字,盧予憋得臉色紫漲,似乎想開口,但也只能哼氣蚊蠅般開了口:“臣……謝殿下……指教……”

有人替她背了聖人的話出來,蕭玉吉本就十分威嚴的身姿更加挺拔筆直,語氣也更加嚴峻,只道:“既是如此,今日這事到此為止,明日不可另行責罰,郡學諸官且當自勉,莫要再做出這樣使得聖上寒心之事。”

轉過頭來,她對已然嚇壞的一家三口卻略路放緩語氣道:“我教府中大夫給孩子看看傷,沒什麼大事養兩日繼續來讀書就是了,不懂的勤問,只要不淘氣便是,孩子不懂郡學的規矩,往後懂了,也不能隨意惹師尊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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