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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幾年,隨著太子殿下無有生母的劣勢被不自覺的各種流言放大,以及許多人家對後宮風向和世家權重的妄自揣測,不自覺加劇了緊張的局勢——當然這些風言風語出現的原因都與蕭蔚其他兒子的母族妻族不乏關聯,自然有些人妄想兩頭下注,多買心安。

但這些心思卻在如今皇帝這惶急的牽掛與不安中被御馬噠噠的馬蹄踏碎成了粉末。

望著皇帝奔向兒子的背影,好多人再度認清從前的不安沒有任何意義,甚至是其他幾位王爺母族的人都只能在心中長長嘆息,決意就此放棄。

這時人們不免都偷偷去看景司徒——這個從來都十分尊重太子殿下不和其他任何王爺產生瓜葛的人,只有他一直洞悉並堅定自己所瞭解的聖意,今時今日怕也是最大的贏家了。

皇帝跳下馬,越過來不及說話的蕭玉吉,直奔寬大車駕裡躺臥的太子。

“兒啊……”

蕭秩聽到這聲呼喚,眼淚不受控制落下,灰敗的臉自錦繡中抬起,勉強想要坐直身子,卻又被跳上來的父皇按住。

“我的孩子啊……”蕭蔚也開始流淚,“你娘昨夜在夢裡朝我流淚不止,我對不住你們母子啊……”

他一口一個“我”,全無天子的威儀,像個無助的老翁,哭訴亡妻的早逝與兒子的蒙難。

無人敢上前勸慰,一眾隨侍者只在一旁落淚叩跪,讓皇帝保重龍體。

蕭玉吉在車駕外,站在坐騎身邊,輕輕去撫摸馬匹逛街的頸鬃。

這匹馬是她十二歲時蕭蔚親自挑選送她的,那時她還是個小姑娘,這匹馬也只是匹小馬,父親找了全軍上下最精湛的鐵匠皮匠,打造了馬掌馬鐙與適合孩子使用的鞍具。那時蕭蔚尚未稱王,四處征戰有勝有敗,頗為顛沛,可也不知他從哪弄來一套適合小孩的騎馬獵裝,一併將馬匹和全部裝束送給了唯一的女兒,並親手將她抱上了小馬,親自牽著韁繩,教她如何穩穩掌握平衡,一步一步,在軍營裡開闢出的一小塊空地上繞著充滿歡聲笑語的圓圈。

而也是這個父親,讓十年後的蕭玉吉經受許多考驗與委屈,卻張口難言。

聽著裡面父親和長兄的低哀絮語與哭泣,蕭玉吉的眼中也漸漸潮潤,可她沒有落淚,只是漠然望著高大的京師南門,那年她抱著襁褓裡哭泣的弟弟,也是自此出發西行。

無數的情緒湧現,有時蕭玉吉自己也很難分辨,她不止一次想,如果孟蒼舒此刻在就好了,但是她總要孤身一人面對她必須解決的問題。

於是,蕭玉吉讓眼淚自然而然地從眼眶落下,不是出於軟弱,而是出於此刻的必然。她坦率地跪下,抬頭去看安慰完兄長自車駕上步下的父親,父女目光三年後再次的交匯,蕭蔚像是中箭般被釘在原地僵硬不動,愧疚和哀痛再次侵襲他那已是帝王的堅硬的心。

他沒有呼喚女兒,而是緩慢地挪動雙腿,走到蕭玉吉面前,用高大的身軀輕輕覆蓋女兒被陽光拉扯成一個纖細弧線的影子,像小時候一樣,將她再度置於自己的臂膀和庇護之下。

可他只是落淚,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李丞雪遠遠看著,也眼眶溼潤不能自已。他是沒有父母緣的孤兒,可這樣的情景,他也難免想起自己是師父來。

他今時今日,再想起孟蒼舒的話來,更佩服這個讓自己又敬畏又恐懼的人。

“皇帝教其餘兒子出任四方諸侯或許是私心,但終究也並非全然絕情。聖上並非皇宮中長大的承業天子,沒有被那份權力的寒陰孤獨侵蝕內心,他對兒女絕不是一味漠然的防範和忌憚。就比如太子的循行,他一來是信任兒子,二來也是做父親的一片苦心,想要長子繼業能立威於海內,於是賜下自己的儀仗。當然這裡面也有別的考量……”

李丞雪還記得孟刺史說這段話時嘆氣都更重一些。

“禍起蕭牆總在帝王家,聖上如何不知?家世顯赫的弟弟留在京師與太子兄長相互忌憚猜疑不妥,可如果疏離太久,也有嫌隙,不如讓他們能見見面,哪怕只是面子上的和睦,也好過經年累月的全無音信……皇帝可能不是一個好父親,但絕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只是作為皇帝,他的責任需要取捨。”

回想這些話語,再看皇帝與自己一兒一女再度相會的畫面,李丞雪在後排跪迎,仍是嘆息不止。

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孟蒼舒的神奇絕對不只是體現在對親情的預判上,針對此次太子遇刺案的冷靜分析也全部應驗。

皇帝蕭蔚對自己那讓他後悔的兒子和內疚的女兒自然是猶如春風化雨柔和而情重,但對遇刺案本身,便是雷霆之威怒不可當。

當日,所有太子的隨駕,從東宮諸官吏到他親自給兒子配備的儀仗與禮官,全部被扣押在廷尉府,誰也不許回家。

上到太子的伴讀與幕僚,下到一路上負責做飯的廚娘,無人倖免。

皇帝的意思很簡單,誰害我兒子,我殺誰全家。

他親自喂兒子服了藥安眠,又找到了女兒,開口便是問她這幾年如何,蕭裕如今怎樣,直到深夜仍是絮語不止。

但後面,他們的話題自然不能避開此次太子遇刺。

“阿吉,父皇問你一句話,你得實話實說……你覺得這次事,和你那幾個哥哥關係大不大?”

蕭玉吉不意外父皇會這麼問,其實她心中也有疑惑:“父皇,女兒這一路也有暗中查問此事,然而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與兄長們有關聯……女兒不是避重就輕,一味求全而想息事寧人,實在是全無跡象。若是父皇硬要一個答案,我其實也……也有猜測過兄弟鬩牆的可能,只是無有證據,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可是,誰都知道太子蕭秩出事,最有利的便是這幾位外封之王,他們的嫌疑是無論如何目前不能洗去的、

“朕也知道,哪能讓妹妹去查幾個哥哥的嫌隙……”皇帝嘆氣,“還是讓朕這個做人家父親的來吧……”

“父皇有何打算?”

“朕想叫你那幾個哥哥入京,敲打也好,詢問也罷,若是有人起了不該有的心思露出馬腳,就算沒有證據,也有辦法不去輕饒。”

皇帝的話說得輕飄飄的,可蕭玉吉卻聽出其中的陰鷙與暗恨,這次沒有孟蒼舒給她出主意,但她還是很快想到了合適的措辭,說出了這個時候作為女兒、作為妹妹、作為朝臣最應該闡明的立場:

“父皇,等等訊息再下旨吧……”她一面給咳嗽的父親倒茶並親自送服,又輕捶皇帝已有彎曲之態的背脊,“女兒離開良慈郡之前,也有留人調查此事。畢竟是在我那裡出得事,或許好多線索都來不及處置。只是女兒護送太子大哥走得匆忙,實在不能親自坐鎮,但孟蒼舒行事穩妥且素有智略,父皇是清楚的,等他的訊息到了,父皇再做決意也不遲,不然幾個兄長都是父皇的孩子,要真因此生了嫌隙……女兒實在不願見父皇為此而神傷大哥為此而悲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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