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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聽得這般舒心的話語,已是悲哀之中蘊藉了不少欣慰,他看著成長了的女兒含淚點頭:“好……朕就再等等。”

誰知夜裡,暫住在京師東宮的蕭玉吉就收到了來自孟蒼舒的訊息。

“這信什麼時候到的?”

讀過之後,蕭玉吉兩雙手快給信紙搓出火星來,看向李丞雪。

“就在殿下伴駕的時候。”

蕭玉吉再看一次信,而寅時的梆子這時敲響,最終決定明日告知父皇這個訊息。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第二日,倒是宮裡的太監奉旨來帶給她一個來自父皇的同樣震撼的訊息:

楊皇后有孕了。

皇帝年屆四十八歲, 茂年將暮,此時有子無異於天降吉兆,百僚慶賀宮人同頌,整座皇宮都沐浴在這份突如其來的驚喜中。

皇后的孩子已兩月有餘, 據說母親脈象沉穩有力, 無有不適, 一早皇帝就陪在這個小自己三十歲的皇后身邊,無微不至照料, 喜色將這幾日的疲敝一掃而空。

但景司徒卻十分謹慎,他沒有讓大司徒府大張旗鼓的遞來賀表,也讓太后的母家楊氏禁止親友登門賀喜, 問緣由,也都是同一的口徑:

東宮尚在病傷之中,不宜吉慶,禮當靜修祈福。

這種行為得到了皇帝的讚賞,他私下裡也對自己的女兒說:“倒是朕一時高興還想慶祝,多虧皇后出身大家,知禮明德,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朕聽罷也覺自己竟因一時喜氣上湧忽略了你大哥, 是朕這個做父親的不是, 午後咱們再去看看他。”

蕭玉吉只能不疼不癢的說一些“父皇喜悅也是人之常情”這般的場面話。

她又能說什麼呢?

作為父親, 蕭蔚並不是全然無情的。他聽聞長子遇刺, 牽掛、關切、憂懼、心碎……每個情緒都發自內心,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也絕不是裝模作樣, 而是真的心疼懷憂到難以下嚥成眠。

再加上他這一系列盛怒與手段,每個都為兒子女兒考慮周到, 又給足了安撫和父愛,所以如果魯莽斷定他不愛兒子,不是個好父親,確實有失公允了。

可是,新人在側,吉孕當頭,他也一樣高興,畢竟那也是他的骨血,一時甚至將兒子拋諸腦後,回過頭來,也不是半點歉疚沒有。

蕭玉吉不滿,但若真想找理由生氣,卻又不夠充分,這讓她十分懊惱。原本還在思考什麼時候說昨夜收到的訊息合適,這回她也不想費這個神,乾脆,直接屏退左右,連修飾都沒有就告訴了父親。

“良慈郡昨日急報,在太子哥哥出事後幾日,許多來路不明人士多有疑行,那些人打著行商之明,竟賄賂我郡的官吏,更有甚者,有一人還冒充雀陽置嗇夫,與其傳遞郡府衙門訊息,現下人已都捉拿在案,除了那名冒充雀陽置嗇夫的人不知所蹤,這是孟蒼舒孟刺史遞來的陳表,其中有些事……不方便和其他人說,只能父皇您來過目。”

蕭玉吉沒有修飾的表達讓皇帝震驚不已,他接過那封厚厚的奏表,越看一顆心越往下沉。

蕭玉吉是看過的,她當然清楚孟蒼舒的說辭十分巧妙。

首先孟蒼舒先代表良慈郡上下所有官吏一併請罪,說沒想到有壞人混入,又恐和太子殿下遇刺有關,他們難逃其咎,願意請罰……

然而良慈郡眼下出了事,還能在這麼一手爛底子的情況下保證蒸蒸日上,連太子蕭秩回來後與皇帝私語,都對良慈郡群吏的治理和德望讚不絕口,尤其是孟蒼舒,皇帝與蕭玉吉也是誇過幾次,怎會此時牽連他們?

其次,孟蒼舒開始陳述案情,和蕭玉吉所言一致,可是他的措辭更加委婉,但把賄賂的行徑與從事講得更清楚明白,什麼私下買賣土地開港造埠、賄託公行私造瓦窯磚廠、在襄寧城緊缺物資的時候哄抬物價、趁著公主殿下不在竟私自篡換王府和公主府的工匠等等……裡面還夾著原本雀陽置置嗇夫張氏與置內雜役的筆錄,寫著他們如何被那位假朝廷命官脅迫與戕害,以及此人行徑之可惡。

還有一些很特別的畫押筆錄在裡面,那是許多工匠的陳詞,他們紛紛表示,原本只是九澤郡很普通的匠人,很神奇的,每個人都是家中有父母兄弟遭到誘騙和欺瞞,很快欠下了銀子與債務,而這位主犯周餘海則親自來到他們家中,讓他們簽下字據,北上到良慈郡為周家勞務,他就會將債務償清……

這還不算最精彩的部分,在陳表最後,孟蒼舒非常不安的表示,周餘海很誠實的招供,說他是為定平王殿下做事,這些產業都是定平王殿下的,還說殿下只是為兄弟與妹妹分憂,別無他意。然而公主殿下不在,作為臣子,他好惶恐、好不安,一顆心沒日沒夜撲通撲通亂跳,焦慮讓他無所適從。如果真的是皇家手足之情,他抓錯人做錯事,豈不是給良川王殿下與承明公主殿下與兄弟之間平添了嫌隙?可如果他不抓這些人,萬一他們的活動真和太子殿下遇刺有關,那他的腦袋也不夠償還這份失職,他很迷茫,他很無助,他需要聖上的智慧為他指引一條明路。

以上。

蕭玉吉明白,這番話術完美切入了她父親心中最隱痛的那一點:兄弟鬩牆。

定平王蕭祈是蕭玉吉的五哥,母親享有當今皇后之下二位僅有的夫人尊位之一——華盈夫人,與備受寵愛的華娥夫人並駕齊驅多年,兩人分庭抗禮,直至楊皇后入宮收回大權,對抗才漸緩為默契對抗共同的敵人——新皇后。

早在郡學興建伊始,這位五哥就鬧出過事端,當時他自己拖家帶口竟從自己的王府搬了出去,住進蘆竹棚,美其名曰:法隱效賢之風,尊師重道之志。後得了京師母親的耳報神,知曉皇帝對此頗為不滿,這才作罷。

此次之事又與他有關,皇帝蕭蔚見過此表,耳際的青筋都要被兒子氣出來了,但到底是做了這麼多年皇帝,在飛快的冷靜下來後,他沉聲對女兒說道:“可有他人知曉此事?”

“只有女兒和孟刺史。”蕭玉吉這時候又開始扮演她善解人意的乖巧女兒,“父皇……女兒覺得,未必就是五哥糊塗……這裡面或許有別的緣由,咱們不宜聲張……”

這是很貼心的表態,皇帝也覺得女兒愈發識大體。但到底是自己最器重的長子出事,他便是再怎壓抑,也心有怒意,沉吟許久後,他緩緩道:“這件事確實不宜聲張,只是也不能不查……你教孟蒼舒暗中行事,最好人證物證確鑿。”

蕭玉吉瞭解父親,知道他不是那種會忍下憤恨的人,可這樣中規中矩的吩咐實在不痛不癢,她暫且先答應,等待看看父親接下來的行動。

父女二人又一道去看望了太子蕭秩,蕭秩已然得知父皇的喜事和自己要添的那位弟弟,十分乖巧孝順地恭賀父親,並表示讓父親不要頻繁紆尊降貴來東宮探望,應多照料母后身體,這是應普天同慶的喜事,不能因自己的身體耽擱父皇的隆慶,應當昭告天下遍賞宗親才符合天人之望,皇帝聽罷感動不已,蕭玉吉在一旁配合父慈子孝,沉默並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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