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巫月明冷笑道:“不知道藍府是忙著嫁娶還是急著新喪,竟是半點待客之道也不懂。既是誠意相邀,何以主人不來拜見,只託你這個奴僕招待;若非誠意相邀,難不成是戲耍我來?”
她眼中寒意大盛,聲音語調竟仍如往常那般又柔又綿,似無害的小動物。
管家急急道:“哎呀,這是說哪裡話,仙姑容稟,家中近來遇到些難事,您也知曉,主人家脫不開身來見,並非是輕慢之心。老爺早就叮囑老奴預備酒飯,掃榻以待,哪敢有半分不敬之心。”
於觀真的筷子頓止,暗道:“看來藍家必然出了什麼大問題,或是這座島出了點什麼問題,否則按照巫月明的說法,藍家巴結他們都來不及,主人早該現身招待,哪會到現在也就個管家出面。”
現在唯一的好訊息是藍家跟巫月明不太齊心,被聯手陰的可能性很低。
看來用不著秀一秀自己在游泳池裡養出來的水性了。
於觀真弄不清局勢,直覺不太妙,生怕是巫月明挖坑要自己出面,又覺得吃個八分飽,當即擱下筷子,淡淡道:“就這樣吧。”
見著於觀真離去,巫月明再按捺不住,她猛然站起來一腳將桌子踢翻,只聽得湯水淅瀝作響,瓷片碎地,又再揚起手重重給了管家四五個耳光,惱道:“你們往日燒香求我,哪件事我有不應?養豬養狗尚有幾分情意在,我今天應邀而來,藍家主人竟避而不見,叫我在師尊面前失禮,好,很好!你們藍家叫我丟臉,我也絕不叫你們好過!”
眾婢見她發怒,無不心驚膽戰,當即跪倒在地求饒,那管家被扇得頭昏腦漲,臉幾乎腫成豬頭,一聽言語更是三魂丟了七魄,也顧不得疼痛,當即跪下磕頭道:“仙姑息怒,仙姑息怒!”
巫月明極好面子,藍家往日與她也算親厚,沒想到這個節骨眼上竟然恩將仇報,叫她在師尊面前顏面掃地,一雙美目頓時發紅。
她平日雖裝作羞怯的模樣降低他人警惕,但骨子裡極要強,如今沒有兩眼冒火當場殺人,已是看在往昔的情分上。
管家見著巫月明揮袖而去,登時癱軟在地,傻眼道:“完了,全完了……”
這管家是家生子,對藍家感情深厚,他知曉此番惹怒了巫月明,便去屋外叩頭求情,頭還未磕兩個,就被一陣風打出,跌在石道上摔了個頭破血流。實在無法,想到藍家平白無故引來這門禍事,只好坐著船一路哭哭啼啼地回去。
此刻夜已深,只有更夫遠遠的聲音傳來,管家哭了一路,滿臉血花來不及抹,街口忽然轉出個丫鬟來,訝異道:“是福伯嗎?”
管家隨主家的姓,賜名一個福字,是因平日裡下人都喚他“福伯”。
本以為是本家的人,管家急忙抹了把淚,哪知道抬頭看去果然是個熟悉面孔,忽然臉色煞白,唇齒頓時哆嗦起來:“是……是寧兒啊,你怎麼在這裡——莫不是二少奶奶……不,不,沈小姐有什麼吩咐?”
“是呢,小姐說要我在這兒守著等你,藍家出了這些事,恐怕忙亂了,惹得仙姑惱怒。”寧兒對管家口中的稱呼並沒什麼反應,她的聲音仍是那般甜美,“小姐說她好歹也曾算半個藍家人,若有需要邀你去坐一坐,多少幫忙拿個主意。”
管家心頭一酸,登時老淚縱橫,抹淚道:“二少奶奶有心了,當初那檔子事……唉……只怕是麻煩小姐了。”
寧兒卻沒介面,只笑道:“莫說這些見外的話了,瞧您頭上還在流血,大夫已在等,咱們還是快些走,別叫小姐等急了。”
“是極是極,瞧我這老糊塗。”
那朵海棠花還靜靜地躺在薄荷水之中,薄荷水到了晚上,竟比白日更為幽冷。
於觀真在屋裡走動消食,正準備睡覺時,忽然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手指不慎將一片花瓣碰落了,暈紅染在水中好似鮮血般,說不出的古怪詭異。
其實房間裡有一朵提前開花的海棠實在沒什麼了不起的,還說得上風雅,只是這種東西看起來並不像是客房應有的擺設。而且大約是環水的緣故,這水月軒過於幽冷,夜間冷得簡直有幾分不正常。
實在不能不叫人聯想到什麼糟糕的東西,尤其是白天的時候於觀真才剛剛見過巫月明玩核桃轎子與紙人的手段,要他覺得這世界上沒什麼怪力亂神的玩意恐怕有點難。
於觀真受傷在前,吃飽飯在後,沒多久就困了,再是提心吊膽也抵不過周公來喚,就將被子蓋在頭上,睡了個踏踏實實,居然一夜無夢到天亮。
第二天巫月明的心情好了很多,兩人吃早飯時,見他長髮垂肩,不由得一呆,很快就貼心道:“都怪我不好,只顧著問藍家人那寶劍下落,劍閣弟子又住在哪裡,倒忘了師尊沒帶人出來伺候。這裡的丫鬟也不懂規矩,師尊若是願意,月明來為你打理如何?”
她這麼一提,於觀真才想起來自己現在要注重儀表,好在沒被瞧出什麼,便點了點頭。
巫月明從袖中摸出把烏木梳,似是十分高興,還哼著曲小調,叫人聽著都愉快起來。
於觀真想問問怎麼了,又不好開口,便乾脆閉嘴不提。
巫月明將絲緞般的頭髮打散,手指從中滑過,望著師尊白生生的脖頸,目光忽然流露出無限溫柔來,這個人曾經救她脫離苦海,保住她最後的顏面,讓她以為自己活得很有尊嚴。
可實際上,不過是從一個魔窟掉到另一個魔窟,而她的尊嚴對於這個男人而言,也根本不值一提。
於是巫月明不由得想道:“我若是此刻出手,師尊能否反應過來?”
這個想法簡直叫她心跳加速,那把梳子也微微舉起,只要巫月明想,這把精緻美麗的木梳就能變作尖銳的武器。
不過巫月明心中又是一跳:“難說師尊是否在誘我出手,之前葉培風去拜他也未見落得什麼好去,否則怎會臨別時酸溜溜的。藏鋒客就在山陰縣裡,我何必硬要爭這一時的意氣。”
木梳輕輕巧巧地將這頭長髮梳理整齊,被挽入其中,打磨後的光澤在陽光下流動著,分不出頭髮與梳子哪個更漆亮。
跟葉培風一樣,巫月明不敢拿自己的命來賭,她請師尊下山,本也就是為了借藏鋒客的手來試探。
這場寶劍之爭一定非常有趣。
惡毒又愉快的光芒在她眼睛裡閃爍著。
才剛用過早飯,還沒等於觀真琢磨尋個機會出門,婢女就來報有訪客。
巫月明將於觀真的頭髮打理得很好,自己卻仍是挽著一條長辮,欣然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問道:“是何人?”
婢女支支吾吾道:“是二少……是沈小……是二少夫人來求見您老人家。”
於觀真注意到他們支支吾吾地切換了兩個稱謂,若無意外,一個應該是“沈小姐”,另一個則是“二少夫人”,這倒有意思,怎麼換來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