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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無異於是贊同於觀真的看法,狄桐頓時洩氣道:“所以……我們真的被騙了?怎麼會呢,沈姑娘明明那麼……她那麼可憐的一個女子,沒了丈夫,還被冤枉……我實在想不通。”

“下山時,我問過你們,何謂強弱。”崔嵬用筷子沾了點湯水,在桌子上寫下一個知字,“人常常以為修仙者與世俗者大不相同,其實有什麼不同,挑選掌門人,仍是以智以仁,而非以勇來決定。而我們勝過尋常人的,不過只是一個勇字。”

原無哀見狄桐有些悶悶不樂,便安慰他道:“好了,也沒什麼的,咱們又沒有吃什麼大虧。沈姑娘利用我們確實不對,可是我們還是讓二少爺入土為安了,不是嗎?”

狄桐還是有些難以置信,甚至陷入了混亂之中:“這次是好事,可要是以後我們被騙著做了壞事呢?”

這就讓原無哀回答不出來了,他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下意識就看向了崔嵬。

崔嵬卻道:“已經夜深了,不吃飯就早些睡吧,明天還要去洗石山看看。”

這樣的小村落當然沒什麼娛樂活動,更何況夜間幹活要點燈,普遍都很早睡,此刻村子已經寂靜下來,原無哀跟狄桐搬著板凳去門外坐著,看起來好似打算將就一晚上。

於觀真很能理解剛下山沒多久就遇到這種問題的艱難,不過倒也不必這麼自虐,不禁開口:“你們這是做什麼?”

狄桐正要躺下,此刻回過頭來奇怪道:“前輩,不是你說要幫村子守夜嗎?”

於觀真心道:“我隨口說說的,你還當真了。”

回答完這個問題,狄桐就仰面躺在了板凳上,半條腿掛在外頭,而原無哀安安靜靜地打坐著,看來他們倆是打算各自休息半夜,輪流守夜。

通鋪本就大,一下子少了兩個人,自然更顯得寬裕,可以隨意躺臥,崔嵬個子雖高大,但整個人倚靠在角落裡,也不佔什麼地方。

倒是於觀真想找個枕頭用用,他往日在縹緲峰上也好,在藍府也罷,不是玉枕就是瓷枕,睡得脖子疼,唯一的好處就是散熱,這頭髮忒多了些。

鄉下的床鋪卻什麼都沒有,被褥放在邊上,擱著兩個用粗布裹實的小麻袋,裡頭沙沙作響,不知道是藏了些什麼,看起來像負重用的沙袋;邊上還有個幾乎要被盤出光來的大木疙瘩。

於觀真下意識道:“這連枕頭都沒有嗎?”

崔嵬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從暗影裡支出身來,他輕聲道:“鄉下的木枕粗糙,你睡這個吧。”

他將那小麻袋拖來,又恐怕於觀真不喜,解釋道:“這是五葉枕,將荷、竹、桑、柳、柿五葉放入,鄉間並無那麼大手筆,就再添以穀殼麥皮充數,可以清熱。”

於觀真往下躺去,微微一笑:“多謝你了。”

崔嵬的手從他柔軟似雲緞般的長髮裡抽出,活像一把長刃斷開流水,忽聽對方道:“藏鋒客如此好心地為我解圍,甚至將我帶在身邊,恐怕不止是一時善意而已吧。莫不是咱們倆交情甚篤?”

說這話時,於觀真撐起身體湊在崔嵬耳旁說的,聲音也從尋常轉輕,到最後那句幾乎悄不可聞。

床邊的牆上有一扇通風的小窗,開得很高,月光從那處灑進來,照在於觀真長長的頭髮上,顯出流銀般的光澤來,它的主人分明虛弱重傷,可這頭漆黑的長髮卻仍然那般美麗,彷彿正在吞噬著主人的精血。

崔嵬緩緩撤開身體,他始終提防著對方下手,可對方卻一直都沒有動:“你久居縹緲峰,已多年不涉世事,可你那幾個徒弟是兇名在外,要是易主,情況恐不會比此刻更好。”

求穩麼?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於觀真微微笑著,以手撫心,目光盈盈道:“哎呀,藏鋒真乃君子,既然如此,我自然是放了十萬個心了。”

此刻崔嵬卻道:“你如此有恃無恐地跟來,並非是信任我,而是更忌憚你的徒弟,你的傷重到遠超出我的想象。我原本只是懷疑,此刻卻能肯定虺影是你最後的籌碼。”

“以弱勝強者,又何止沈秀娥一人。”

於觀真沒料到他如此敏銳,有些無奈:“你未免太不肯吃虧了。”

崔嵬冷冷道:“吃沈秀娥的虧無傷大雅,吃你的虧,恐怕性命難保。”

“無哀,你睡了嗎?”

原無哀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將雙足重新放回到大地上,他的語調仍如往常般溫柔而平靜:“我已經醒了。”

狄桐迫不及待地從那張狹長的板凳上轉過身來,眼睛瞪得比屋內熄滅的豆燈更明亮,在月光下幽幽地放著光,讓人想起山上那窩才出生不久的小狼崽。這讓原無哀突然有點後悔理會狄桐了,那群小狼崽總愛黏在人的腳邊跑來跑去,叫許多師弟師妹耽誤功課,他恐怕也要步上後塵了。

“無哀,你說二少爺知不知道他妻子的事,要是知道,又為什麼要留下來?”

原無哀平平淡淡地回應道:“大概是知道的吧,否則怎麼會留下來呢,分明已經口不能言,身不能行,並無任何怨恨,卻為了另一個人的執念留在這個世界上,甚至是留在他們的定情信物上,想來只剩下牽掛二字。”

“可是沈姑娘卻以為是自己的咒術成功了。”狄桐低聲說著,寂靜無聲的黑夜裡只有偶爾吹拂過的風圍繞著他們,時光輕輕慢慢地流淌著,將月光一點一點地挪移著,照亮了他半邊寂寥的臉,“所以她看見二少爺消失時才那麼驚慌。”

原無哀看向黑暗之中,遠處的夜色蒼茫,如一隻巨獸般伺機待發,漫不經心道:“我還以為你很生氣沈姑娘騙了你。”

“我當然是很生氣!”狄桐的氣焰只漲了片刻,很快就頹喪下來,“我只是到現在還不能相信,不能相信我們只是被利用了,怎麼會這樣呢?”

原無哀想了想,緩緩道:“我當初隨師叔拜訪過一次棋老,棋老與師叔對弈時曾說過一句話,身在局中時,任何棋子都有可能成為棋手,任何棋手也都有可能淪為棋子。我當時還不太明白,後來師叔被請出山與縹緲主人一戰,我慢慢懂了些,直到今天才完全明白。”

“明白什麼?”狄桐無精打采地問他。

原無哀輕聲道:“我們總將凡人當成弱者,他們也總向我們祈求平安康健,期望我們能做到許多他們無法做到的事,有些我們能做到,有些我們也只能說一句節哀。可是沈姑娘不是這樣的人,我們如今生氣,是因為她利用我們,是因為她並不是我們所以為孱弱無辜的可憐人,可是我們仍是幫了她,不是嗎?”

狄桐一時語塞,他半晌才幹巴巴地開口道:“無哀,你的意思是……”

“我什麼意思都沒有。”原無哀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我們雖然修仙,但到底不是仙,想來師叔什麼都不說,必然是希望我們自己找到自己的路。倒是縹緲主人竟會好心指點我們,這讓我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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