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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夢幻泡影之中,於觀真曾經見過崔明之對待阿靈時那難以掩藏的愛意,其中並無半點徐夫人的身影。而徐夫人對待自己的夫君,卻是同樣的一心一意,佛家說人生有七苦,最後一苦便是求不得,也許果真如此。

就在崔嵬打算起身時,崔明之的呼吸倏然亂了,眾人便知他已醒過來,果不其然,他握住崔嵬的手,緩緩睜開眼睛,聲音略帶一絲喑啞,是久不說話的緣故:“嵬兒,是你回來了。”

崔明之的目光在眾人面前掃過,很快又道:“我記得我正與玄智在談經,怎麼突然到這兒來了,不知道這位是?”

“他叫於觀真,是我請來幫忙的。”崔嵬並沒有說真話,也並沒有說假話,他順著手腕上的牽引重新坐了下來,目不斜視地回答,“你談經時忽然昏厥,玄智大師將你送入夢幻泡影之中,已過去兩日了,這是第三日。”

於觀真不由得看向崔嵬,雖知他本意是不放心自己,但想來兩人立場本就不對,他言談之中卻無半分偏見輕慢,反倒處處維護退讓,心中倒有說不上來的感動。他以手撫過長髮,若有所思:崔嵬對至親之人苛責刻薄,對於尋常人卻溫柔體貼,不知道他待至愛之人又是如何?

崔明之虛弱道:“原來如此,那理應好好酬謝。”

果真是夢幻泡影,一醒來就全消。

徐夫人道:“夫君不要操勞,這些事妾身辦妥的。”

崔明之這才看了看她,他氣色看起來差了不少,不過仍是溫和地回答道:“你做事情,我總是放心的。我現在腹中飢餓,夫人,你去煮碗粥來,好麼?”

聽到他的肯定,徐夫人很是欣喜,忙道:“是妾身考慮不周,這就去,夫君稍待。”

崔明之又看向玄智與於觀真兩人,他身體雖是虛弱,但神智已十分清醒,口齒也相當清楚,言談溫厚卻不容拒絕:“我與嵬兒還有些閒話要談,家常瑣事,還請兩位暫且迴避,稍等片刻。”

他說得如此委婉客氣,玄智與於觀真自無不答應的道理,兩人自是從容退出,於觀真心道:看來煮粥也是支開徐夫人的藉口,想來這家事怕是有關阿靈的事。

等到外人盡數離開,崔明之才輕輕鬆了口氣,他不知道自己可以拉住這個孩子多久,從徐氏過門那天起,他望著這個孩子溫柔關切的眼神變得冷漠無情,就知道自己失去了某樣重要的東西,之後數十年,他開始被迫瞭解自己骨血的本性,意識到再沒有任何挽回的可能。

與阿靈不同,這個孩子是因為他的軟弱無能,才被親手推離的。

“其實你母親並沒有拋下你。”崔明之望著他,聲音有些脆弱,“她留了一塊玉佩給我,如果我不要你的話,只要摔碎玉佩,她就會來帶你走。我知道,這塊玉佩恐怕是我與她最後一次見面,你看,她何其殘忍。”

“我恨她。”崔明之輕聲道,“她在信裡寫下和離,毫無半點遲疑,甚至有閒心問我這樣是不是比較懂規矩,全無半點痛苦悲傷,所以我就對你隱瞞了這件事,我要從一個母親那裡奪走她的孩子來報復她,於是我發誓要對你百倍千倍的好,來彌補這次欺騙。”

這件事還真是頭一次聽說。

“可是我始終忘了問你,你想不想見見她。”崔明之凝望著崔嵬的臉龐,從懷中摸出一塊玉佩,緩慢地遞到他手中,彷彿在交出自己的心一樣,神情已顯得倦怠而黯淡,“你想不想跟她走……你是不是同樣恨著我,我恨你們對我無情,我卻對你做了一樣的事……”

崔嵬握著那塊玉,目光平淡,他突然想起夢幻泡影裡那個眼睛明亮的年輕人,如今已被摧殘的如此虛弱無力,痛苦難當:“她不值得。”

“我知道……我知道。”崔明之低聲道,“可這有什麼辦法呢?你還記得十年前你對我說的話嗎?你說我娶徐氏,就如同人作小惡一般,不過是給自己一個理由,是我無法堅持下去,如今又何必為此痛苦。我一直不明白,可我現在已經明白了,這些年來,我想彌補對徐氏的虧欠,我教了她許許多多,甚至令她掌控權力,只是,只是我無法愛她,卻娶了她,令她成為我與太后之間的犧牲品。”

崔明之苦笑起來:“你說得對,你母親不過是濃情轉無,於是脫身而去,我卻是真真切切地做了許多任性的錯事。”

崔嵬只是輕輕嘆了口氣,他將手抽出,沒錯漏父親眼中的驚慌,卻沒說什麼,只是將被子掖了掖:“你不過是凡人而已,不必如此苛責自己,你待她,待我,都已經足夠好了。”

“至於母親她,在我每年生辰時,都會差許多花精木靈送來禮物給我,拜你教她讀書寫字的緣故,也會寫信問我在家中過得如何。”崔嵬淡淡道,“你不必如此愧疚,徐夫人為了討你歡心,寧願虧待自己的兒子,也絕不叫我受半點委屈,這幾十年來,我過得很好。”

“是麼……是麼……”崔明之喃喃道,“那我就放心了。”

父子倆安靜了片刻,崔明之又再度開口,只是這次的幾個字,他說得十分緩慢,好似壓著萬千巨石般:“既然如此,那你就將玉佩摔碎吧。”

房中所發生的種種,身處其外的於觀真與玄智當然並不知情,畢竟他們兩人並沒有玩文字遊戲,真的只是迴避“片刻”,而是的的確確遠離了那間禪房。

於觀真正在看著天上的月色。

起因是玄智剛出門就問於觀真要不要一道走走,這個走走自然不會是普通的走走,而於觀真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自己跟這個老和尚是不是認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畢竟沒人帶路的話,他必然迷路,於是也將計就計,借驢下坡。

慈安寺非常大,不少地方還種了花木,將禪房隔得相當僻靜,兩人走出很長一段路,看得出來玄智人望與地位都很高,一路走來都有提著燈籠的小和尚來與他打招呼,甚至還有人將自己的燈籠遞給了他們二人。

“阿彌陀佛。”玄智終於開口,“難道縹緲主人沒有什麼話要對老僧說嗎?”

果然是個認識“我”的人。

於觀真一下子從無人認識自己的放鬆之中清醒過來,警覺道:“我還以為是大師有話要對我說?”

玄智對他的反應並未生疑,而是望著朗朗明月,沉著道:“此話本不該由老僧來提,幾日前,各處都收到訊息,先是縹緲峰下令白鶴生盜竊崢嶸叛出師門,後又不知道何處開始傳言尊駕與崔施主同行。老僧本以為是有人捕風捉影,萬萬沒想到竟並非傳謠,只是不知是何人故意暗中透露。”

不知何處?

哼,恐怕就是巫月明吧。

一個來明的,一個來暗的。於觀真忍不住在心裡冷笑片刻,那群人精八成是猜到他受了傷,所以如同喪家之犬般迫不及待地跟著崔嵬走了。

崢嶸對崔嵬的象徵意義太大了,縱然他本人不覺得,可看原無哀跟狄桐的反應也知道,劍閣一定視此為恥辱。而與自己同行,崔嵬的名聲想來也要遭受一定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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