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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驚世駭俗之法,我也不曾聽過。”玄素子搖了搖頭道,“恐怕是幫不上你什麼忙,不過你既尋求自我,也許可以嘗試斬斷前因。”

“斬斷前因?”

“毀滅始新生,有因方有果,你既覺得自己被束縛於這具軀殼之中,不如斬斷一切因緣,也許能夠窺見一線天機。”

於觀真困惑不明:“這是何意?”

“靈姑娘曾言你是死而復生,這等逆天之法極為罕有,想來也許與你身上的巫蠱有關,欲知前因,不妨向此處下手。”

於觀真大喜道:“多謝棋老!”

玄素子輕輕搖頭:“不必,我未能幫上你什麼忙,只是你也不必執著,所眷戀者終有一日逝去,所曾經歷的過往已然消散。你想要尋覓的究竟是到底是什麼呢?”

“倘若如你所言,你要回到你自己,你已然站在我眼前,又要回到哪裡去?”

“你想找的,是身份,是窠臼,是所戀所愛之物,而非自我,你永遠都是你自己,無論身在何處,都已在此間之中,切不可忘。”

與玄素子交談,就如同看了一本有道理的書,看時恍然大悟,過後仍舊如初。

人的轉變成長並非靠一句話,一個人就能突然點撥通透,需要極恰好的機緣,不過倒不能說全無用處,早些聽了,晚些明白也是一樣的。

“多謝棋老賜教。”於觀真站起身來行了一禮,客氣道,“還望棋老為我保守秘密,不要叫他人知曉。”

玄素子只是溫柔又親切地微笑起來:“方才我只是與縹緲主人論道,不曾說些什麼。”

於觀真知道他是答應了,頗為感激地點點頭,便從容走出房門去。

外頭鬧騰的方覺始已變得安靜下來,他坐在王磊之的身邊,書生怔怔地望著石斛花,正在悲泣不已,至於崔嵬則站在不遠處,誰都沒注意到於觀真的到來。

他本就不是這塵世的人,如今悄無聲息的,更如同一團黑夜的暗影,潛伏在月色下,藏匿於花木間。

方覺始擅長醫人,卻不擅長醫心,他捧著臉頰對書生道:“既然你有這樣的本事,把你的妻子再畫出來團聚豈不是省事,有什麼好哭的?尋常人要是想外出做事,恐怕情意轉淡,你卻沒半點掛礙,妻子帶在身上到處跑也不無不可。”

看來他已經知道前因後果了。

王磊之抹淚含怒道:“大夫這是說哪裡話!我豈是那樣的人!如此豈不失節。”

“噫。”方覺始撇撇嘴道,“書生,你呀年少氣盛,難道現在不做,就一點兒都不失節了嗎?”

王磊之倒是認認真真道:“我與她的緣分皆因誤解而起,我若再畫她,畫出她本人,是對李小姐的不敬;若畫不出她本人,無非是重複一次悲劇。就……就好比這盆中石斛一般,開在東家府邸中的縱然千好萬好,無一處不佳,可我心中絕品,仍是她發上簪著的那朵。”

“大夫對我所言,好比是你瞧這滿園群芳,隨便採一朵去吧。”王磊之搖搖頭道,“那我成什麼人了,縱慾享樂之徒?亦或者貪花好色一流。這等神通非是常人應有,我……我決定終身不再畫人了。”

方覺始奇道:“你這書生真奇怪,別人要是生了病,滿天神佛求個遍,什麼稀奇古怪的藥都敢吃,什麼莫名其妙的方子都敢使,一分的希望都要百分來使。你反而倒行逆施,明明有這樣的本事,卻藏著掩著不敢用,好沒道理。”

於觀真略感動容,他萬萬沒想到方才還想找阿靈求助的王磊之居然會想得這麼深入。

“我……我本也是如此想的。”王磊之低聲道,“要是可以,我自然還想再見她一面,與她真真切切道一次別,然而……然而我也明白,她未有自己的面目,未有自己的心貌,連個堂堂正正的身份都沒有。我已不是三歲孩童,僅憑一己喜樂令她復生,更何況還不一定能成,只為道別?豈不是荒唐至極!這怎會是希望,怎會是愛意,這是蠻不講理、肆意妄為的霸行惡舉。”

乍聞此言,連崔嵬都不禁多看了他一眼,讚賞道:“你倒聰慧。”

於觀真卻明白過來,這書生恐怕是被白鶴生的言行與經歷徹底嚇壞了,於是沉默著沒有出聲,他不敢確定對方願不願意見到自己,捫心自問,要是立場對調,他肯定不太想見到當時的當事人。

方覺始又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如此傷心,哭哭啼啼個沒完。”

“傷心怎麼由人啊!”急起來,王磊之連聲音都大起來了,只是他哭得直打嗝,未免破壞了這份理直氣壯,惱怒地瞪著方覺始道,“我想得清楚明白,與我傷心欲絕又有什麼干係,我自然是很想很想再見到她的,難道傷心都不準嗎?”

大約是覺得過於丟臉,王磊之很快就站起身來,略有些彆扭地說道:“我要走了,勞你們代我向東家問好,就說我這兩日不來了。”

待他走後,方覺始才蹦了起來,他揉揉酸腿,忽然道:“這書生倒是提醒我了,你還記不記得十年前死在你手裡的孟黃粱?”

“記得。”崔嵬淡淡道,“怎麼?”

“他留下了一本有關織夢的典籍,當初他憑藉此術殘害了許多人,織夢一術自此被封入邪道。”方覺始跺了跺發麻的腳,認真道,“可是你我都明白,並非是此術有問題,是施術者有問題。”

“覺始。”崔嵬皺起眉來,“你不要避重就輕,當初織夢被封入邪道,並不是因為施術者殘害眾生,而是它本身便不應出現。當你以織夢術救人的時候,誰又能分清楚你是否存有私心,是否織造了一個困境。”

方覺始抱胸道:“是啊,大夫要是給你下毒,不通藥理的人也全然分辨不出,不是嗎?更何況,佛家不是同樣有夢幻泡影來破執念之心,這又有什麼差異。”

“夢幻泡影無法主宰人。”崔嵬冷冷道,“織夢卻可以。”

方覺始倏然安靜下來:“崔嵬,你我是至交好友,我問你一件事,你不可騙我。”

“你說。”

“你認為我與縹緲主人有什麼差別?是目的不同?手段不同?還是初心不同?”方覺始淡淡道,“對於醫者而言,生死本是同路,我行醫多年,見過多少人,又沾染過多少鮮血,只怕連自己都記不清楚。我初時得遇大道,歡喜無限,以為已經突破了作為人的窠臼,光是靈力就可以治癒許多凡人,然而我很快就發現心傷更難醫治。”

“許多人不是身上得病了,是心中得病了,病得久了,神思混沌,縱然身體再好,也就一日日垮下去。”方覺始低聲道,“那是吃多少藥,做多少努力都救不回來的,就如同被蟲子蛀空的大樹,風一吹,便摧枯拉朽。”

“常人總將心病當做矯情做作,卻不知這也是一種病,人心何其脆弱,何其珍貴,從那日起我就想著該如何治癒心傷。”方覺始看著天上的月亮,目光也如水一般,“假使我用織夢術令那書生能夠最後與他的妻子見一面,他是不是心中就能快慰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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