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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嵬淡淡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那你呢?幫助縹緲主人不同樣驚世駭俗?”方覺始微微笑起來,“你我都不是安生的人,不是嗎?崔嵬,你已經被我說服,你已覺得我有道理了,是嗎?我總是覺得你此人很有意思,尋常人若看出凡人平庸,不是覺得乏味,就是覺得鄙夷,你反倒因他們的渺小脆弱而憐惜他們,又絕不干涉,你行仁善之舉,卻拋棄仁心,難怪人家說劍閣三百年來最有希望成仙的人就是你。”

崔嵬對他的俏皮話全不理會,只是平淡道:“你既然對我提出,定然不是無的放矢,看來你的條件就是對我使用織夢術。”

原來不是無償治療啊——

於觀真心裡一動。

“話不要說得這麼難聽嘛,我們好歹是朋友,所以我才會藉故問你,而不是拿條件脅迫你。”方覺始道,“新藥總要有試藥者,我此生未曾見過比你心智更為堅定可怖之人,要是織夢術在你身上都能成功,我便可開始對病人嘗試。”

崔嵬又道:“要是有人沉溺痴夢之中,那又如何?”

方覺始道:“不如何,一項病症的開始,總是會有死者,我沒辦法從一開始就挽救所有人的性命,一步步走到如今看得還少嗎?再來,有錯處才能改,要沒經驗教訓,哪來成果。”

崔嵬再無二話,乾脆利落:“好,我答應你。”

“……我有時候真好奇,縹緲主人到底對你做了什麼,你竟這樣耗盡心力地幫他。”方覺始了卻自己的心願,頓時失了之前的嚴肅認真,態度又變得輕浮起來,故意戲謔調笑,“他縱美貌,你卻並非好色之徒;他縱妖嬌,你也絕不是多情之人;更何況此人對待自己都如此心狠手辣,本應是你最厭煩的一類,怎麼,你難不成欠了他一大筆賭債,還是在我們都不知情的情況下……欠了情債?”

未料崔嵬聽聞此言,怔怔出了神。

方覺始頓時怪叫起來:“不是吧!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你難不成真的戀慕上縹緲主人了!難怪了,我就說你怎麼會把他帶到家中來,甚至不惜請棋老來此,完了完了,崔大劍仙墜入情網,天底下還有比這更要命的訊息嘛!”

於觀真下意識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覺得自己好似一尊雕像。

“不是。”崔嵬搖搖頭道,眉尖微蹙,似是不知道怎麼形容,嘴唇微動,片刻後才道,“我答應過幫他治傷,就會做到。”

方覺始一時也沒了聲音,他撓撓頭髮:“哎呀,這種時候,我就希望我們倆不是朋友。”

“怎麼?”

“我已覺得自己是世間難得的完人,世間無人能出我左右。”方覺始半點不嫌害臊,他摸摸鼻子,尷尬地窘迫笑起來,“可是跟你比起來,又顯得好像稍遜那麼一籌。”

崔嵬不緊不慢道:“你的臉皮確實鮮少有人能出其左右。”

方覺始吃癟,不由得惡狠狠地恐嚇起來:“仔細點說話,今天晚上我就要給你織一個大大的噩夢,盡是些魑魅魍魎,叫你不得安生!”

夜風緩緩吹過,崔嵬若有所思地往花架的藤蘿之下望去,只見得清風拂動綠藤,卻不見半個人影,只有一朵狹小的白蝶翩然沒入花叢。

大抵是錯覺吧。

崔嵬想著,很快就跟上了方覺始的腳步離去。

第二日晨霧還未散去,崔嵬已然醒來,他許久都不曾如此酣睡過。

只覺得是個很溫柔又寧靜的夢,叫多日來勞累的心都鬆懈下來,方覺始正四肢大敞地躺在太師椅上睡覺,姿勢奇詭到令人大開眼界。

崔嵬當然不會打擾,靜靜推開房門走出來,只見到薄霧之中翩然走出於觀真的身影,紫色藤蘿已經綻開花朵,垂憐般拂過他的臉頰。

“怎麼醒得這麼早?”

他輕柔地問道,指尖如撫動琴絃般,憐惜地撥過那些花瓣。

這是崔嵬第一次將生機與眼前此人聯絡在一起,他似乎永遠都是那麼狠辣,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縱然偶爾有所親近,也都帶著鋒利的刺,更不必提昨夜他們師徒之間的對話,證明這人即便失憶,也全無半點不同。

“做了個好夢。”

“噢?”

那人低嗅藤蘿,那一串串幽紫色的花瓣枕在頰邊,繁茂的光輝之中如同另一場耐人尋味的迷夢,看起來無害,又怎知底下是否藏著劇毒。

“你的好夢裡,有我嗎?”

“記不清了。”

織夢術很成功。

不過於觀真的傷勢就沒有那麼成功了,方覺始留在小院裡等了數日,終於等到採藥歸來的阿靈,兩個人針對他身上的虺討論許久,又用藥物金針實驗半月之久,仍是毫無頭緒。

至於玄素子則已在當夜就離去了。

阿靈將手抄在袖子裡,她雖不善醫理,但是天賦異稟,任何藥材經過她手,都可至藥性最佳時,因而方覺始很愛跟在她身後打轉。他們兩人對藥材各有認識,每日都煮好一大桶藥浴供以於觀真浸泡,虺本愛游水,可被金針逼下來幾次後,就賴在於觀真身上不敢下去。

方覺始外號怪醫,正因他品性怪,說話怪,行事也怪,鑽研醫道近成痴人,什麼樣的手段都敢嘗試,這天底下能難住他的疑難雜症不多,沒想到這兒就遇到了一樣,不由得有幾分見獵心喜,又倍感抓心。

“真不知道他沒失憶前到底做了什麼。”方覺始咬著自己的手指骨節道,“我也算見過許多病症,可是落在他身上就全然不對。之前我們將虺逼退,竟叫他昏死過去,可是這虺留在他身上越久,心脈就愈發難以癒合,怎麼治療也是治標不治本,想來眼下只有一個法子了。”

阿靈歪頭看他:“什麼法子?”

“老實說,這事兒我只做過一次,人家也遠沒有這麼麻煩。”方覺始嘆氣道,“只要這條虺在,做再多也是無用功,咱們得先找個法子把它制住,再將縹緲主人的心口剖開來,把斷開的心脈重新續上,那時固然元氣大傷,可只要多加修養,未必不能更勝往昔。只是易骨容易,續筋卻難,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於觀真在浴桶裡泡著,這半月來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藥,被紮成豪豬模樣幾次,不由得苦笑起來:“原先我覺得很好,此刻倒真有幾分不好了。”

方覺始笑道:“大美人莫以為我要害你,做大夫的要害命,實在用不著這麼麻煩,我只消金針在你要害上一刺,任你氣海再足,心腸再狠辣,也都乾淨利落,化作黃土白骨了,哪需要如此費勁。你原先不覺,自然身體大好,等到死的那日,也仍舊覺得很好,此刻雖覺得不好,但反倒是要慢慢好起來了。”

這道理倒真是古往今來都一樣,在家裡待著好好的,一去體檢,就這也病那也痛的。

於觀真嘆氣道:“那敢問方小大夫有何高見?”

“巫蠱的法子,當然是要找行家來消。”方覺始將手背在身後,忍不住嘀咕起來,“其實原本我也可以做到的,只可惜……只可惜了,苗疆那位大巫祝的性情古怪得要命,要不是我當年跑得快,恐怕性命都丟在那裡了,巫蠱之術無緣得見不說,還上了他們的通緝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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