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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來的那位蠱師本領十分高強,中蠱後孤身前來,只可惜方覺始對他所中之蠱實在摸不著頭腦,對方與他約好明日再來。

崔嵬淡淡道:“留在鍋裡熱著,你去吃吧。”

方覺始疲憊無比,連道謝都顧不上說,拖著身體往廚房走,一頭撞進簾子裡去,半晌不見出來,想來是懶得出來,乾脆就在廚房裡吃了。

屋裡只剩下烤火的於觀真與崔嵬兩人,於觀真看著大夫的背影:“再這麼下去,恐怕方覺始是要吃不消了。這事兒確實有些古怪,看起來好像為他好,又好像是在刁難他,精通這樣多蠱術的人,我想即便苗疆也找不出幾人來吧。不如我們去問問?”

崔嵬搖搖頭道:“他不是為了這個在意,今日來求診的蠱醫很有幾分本事,將背後搞鬼的人看見,還找到了證據,方覺始已知道是誰做這件事了。”

“哦?是誰?”

崔嵬注視著他好一會兒,很快又移開眼睛,將手伸出,掌心裡竟是一枚后辛草的銀飾,輕輕地說道:“是厭瓊玉。”

“是她?”於觀真的嘴唇一動,輕笑起來,“確實……只有她有此可能,我還當方大夫總算有段桃花豔福了。”

“這倒不是最要緊的。”崔嵬不理睬他的玩笑話,而是將這枚銀飾放在了桌子上,看上去有些嚴肅,“她今日選的蠱醫與一位祭司是血親,如此明目張膽,只怕是有意禍水東引。”

於觀真不解道:“大巫祝不是已經解了通緝令?”

崔嵬皺眉道:“只有我們三人如此,厭瓊玉刺殺大巫祝是何等罪名,怎可能輕易消除,如今仍被苗疆追殺。”

於觀真微微眯起眼睛:“這姑娘當真是記吃不記打,全不長半點記性。”

“莫非……”

於觀真沉吟片刻,他腦子活絡,對這幾個徒弟的麻煩程度很是清楚,當即心思陰暗地猜測起來:“這許多天意外下來,此處村寨的蠱醫接二連三出事,鬧得人心惶惶,他們大多都受百姓尊崇,有力量向村老寨老施壓,最終難免會鬧到祭司甚至是大巫祝那處去。”

“罪窟究竟是什麼所在,你我再清楚不過。可是苗疆百姓提起罪窟卻色變,要是他們發現這些天搗鬼的人是罪民,那要求祭司甚至大巫祝處死罪窟的罪人也不無可能。”於觀真將銀飾捏了捏,只覺得輕薄無比,忽感粘膩,翻過來一瞧,背面竟沾了點鮮血,他輕聲道,“當真是那位蠱師本事高強,她才失手,還是她本就準備在此人面前失手。”

崔嵬聽到此處,心不由得沉下來:“那都是她的族人,為了報復大巫祝,她便要這些人全部去死,當真狠辣到這樣的地步?”

“苗疆多年來的體系固若金湯,幾乎已形成死迴圈,厭瓊玉此舉看似惡毒,卻未必不是破局的關鍵。”於觀真倒是沒有這麼想,他若有所思地歪過頭,“苗疆百姓對罪窟一無所知,只當是個累贅,借百姓之手逼迫祭司去除這個‘累贅’……她的魄力倒是遠超出我的想象。”

無舍就無得,既不能得到公平的榮譽,就讓苗疆付出它早應付出的代價。

於觀真的眼睛微微一暗。

要真是如此,難怪會禍水東引,他們三人絆住眾位祭司與大巫祝的心神,厭瓊玉就有足夠的時間去安排接下來的計劃。

“原來還有這樣的妙招,多謝師尊告知。”

窗外倏然響起厭瓊玉輕快的聲音來,兩人正要起身,只聽那姑娘道:“你們千萬不要動,要是誰出來抓我,我就立刻走得遠遠的,讓今日來的那個蠱師在方大夫面前腸穿肚爛而死,他卻一點都救不回來,遺憾一輩子!”

崔嵬頓生厭煩之心:“果真是你搞鬼!”

在廚房裡的方覺始當然不是聾子,他掀開簾子出來,又驚又怒,知曉這幾日的病人全是因自己而起,心如刀絞,一時間怔在原地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往昔種種重現。他救死扶傷全因自己喜歡,從來施恩不求圖報,行醫多年,知曉治得好病,人家就當你是神仙下凡,治不好病,人家就立刻翻臉當你是閻羅王來索命。

他被人謝過,也被人打過,可從來沒有一個病人用這樣的方式作為報酬。

方覺始幾乎全身都在顫抖,他緊緊咬著唇,剋制住自己身體裡幾乎噴薄而出的怒火,又累又難過:“玉姑娘,我方覺始捫心自問與你並無任何仇怨,你為何如此恨我!”

於觀真冷眼旁觀,淡淡道:“令你受苦受害,你大抵會認命,可用旁人來折磨你,你方才痛不欲生。”

崔嵬與方覺始聽了,不覺皺起眉頭來,他們雖知於觀真是在說厭瓊玉的心思,但見此人冷若冰霜,又實感他性情涼薄。

哪知道厭瓊玉聽了,全沒半分反應,聲音忽遠忽近,甜笑道:“方大夫,你帶著那枚銀飾到外頭來,有些話我只與你一人說,旁人不準來。”

方覺始與崔嵬對視一眼,倘若此番不去,不知接下來還有多少受害者,他拿銀飾拿起,穩定心神,推開門走了出去。

厭瓊玉一路為他指引,不知走了多久,竹林之間終於出現她的身影。

少女俏生生地站在原地,眼波如水,神態天真,方覺始定睛凝視她的面容,似要看出肚腹裡藏的蛇蠍心腸,他硬起心腸道:“我已來了,你要與我說些什麼?”

厭瓊玉見著他十分愉快歡喜:“方小大夫,你救過我的命,我也知道你來苗疆是想多瞭解蠱術,這些人不願意說,不肯告訴你,我便在他們身上用一模一樣的蠱來教你,如今你學得差不多了,幹嘛還這樣不高興。”

方覺始心頭一陣古怪,不禁開口問出連自己都覺得荒謬的話:“你做這些事,就是為了報答我?”

“是啊,你不是與崔大叔說那些人固步自封,不思進取,又妄自尊大,以為蠱術便是天下第一,瞧不起中原的醫術。”厭瓊玉笑嘻嘻道,“可你當著人家的面又好說歹說,吃閉門羹也不惱,你為什麼不想想,這些人不吃些苦頭是不會老實的,你那樣問下去,一輩子都休想知曉。”

方覺始這輩子都沒聽過這樣的言論,他嘴唇微動:“那是人家的本事,他們不願意說,本也正常,我不過是私下發些牢騷罷了……你這樣做,與強取豪奪有什麼分別,更何況中蠱的蠱醫之中,也曾有人與我分享蠱術,你又為何害他們?”

“不到自己出事的關頭,誰敢說沒有藏私!”厭瓊玉受了訓斥,頓感不快,立刻拉下臉來目露兇光,“強取豪奪又怎樣,你大老遠來到苗疆,難道就是為了吃閉門羹不成?你們這些正道真是古怪,我待你好,你不領情,那些蠱醫對你兇巴巴的,你反倒可憐他們!”

她說到最後,流露出無限酸楚悲傷來,好似一個想幫忙幹活卻不慎摔了碗碟的小姑娘與爹媽鬧脾氣。

方覺始不禁蹙起眉頭,只覺得眼前這少女天真殘忍之處仍與幼童一般無二,仔細想來畢竟沒有傷到人命,又聽厭瓊玉說得真誠,知非是有意報復,不似於觀真所言,軟下心腸來耐心勸導:“我並不是怪你,只是這些蠱醫並沒什麼大過錯,你叫他們無緣無故受了害,他們哪肯罷休,你現在是很厲害,他們各個比不過你,可難保他們不去遷怒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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