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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一生痛苦折磨,性情陰鬱古怪之處同樣是從那人處得來,想到此事,又不禁對塵豔郎憎恨無比。

塵豔郎的這個秘密,在所有徒弟裡只白鶴生一人知曉,若非這時閒談,他早也拋在腦後,因此這時下意識遲疑片刻,而後又聽到九幽君道:“他既不願意說,也罷了,別為難他。”

大概是見過赤霞女之後,他性情都溫柔許多,白鶴生動了動唇,想到自己如今叛出師門,又有什麼好掛念恩情的,不由得冷冰冰開口道:“卻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他活不過六十歲。”

這話一出,於觀真不由得脫口而出:“什麼?”

“具體的我也不知曉。”白鶴生搖了搖頭道,“只知道他當初就是為了壽命才會來到苗疆,我也是因此拜入他的門下。”

未東明道:“如此說來,我們豈不是等他死就一了百了了,何必浪費精力。”

“等他死?”白鶴生嗤笑了一聲,“他如今才多少歲數,到他死,他又還可以做多少事。更何況得到神血之後,誰又知曉他是否的確能得以延年益壽。他若真有長生不死之術,怎麼救不了自己。”

於觀真現在已確定了兩件事。

一是白鶴生的確不知道逆生之術;二是塵豔郎的短壽……極有可能就是逆生之術的後遺症。

知道一個人的壽命有時候很有用,有時候卻很無用。

白鶴生早就知道塵豔郎活不過六十歲,然而他仍舊看不到希望,只能迫不及待地選擇逃離,換得一口喘息。

屋裡很快就安靜下來,厭瓊玉切了瓜果進來,稍稍緩解有些尷尬的氣氛,她很懂眼色,還單獨切了一小碟,幫著放進了食盒之中,留給那位神秘莫測的外來客。

於觀真見她很是懂事,不由得臉上一喜,面色倒也放柔了許多。

未東明看了一笑,知道厭瓊玉是在討好於觀真,開口道:“這小丫頭年紀不大,心眼兒倒多。”

她真正心眼多的時候你還不曾瞧見呢。於觀真心中腹誹一句,卻也受厭瓊玉的情,溫聲替她說了句話:“你有心了。”

厭瓊玉在燭光之下凝視於觀真,只見他怔怔出神,不知道想些什麼,與往日所見的師尊大有不同,心中喜悅之情頓止,不由驚駭萬分,暗道:“看來這人真的很得師尊的喜愛,往日從來不見師尊這般模樣。”

她確實存了幾分討好之意,可當真見到於觀真流露真情,又活見鬼了一般,一時間倒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半晌才怔怔道:“前輩喜歡就好。”

未東明笑了起來:“才說你這丫頭心眼多,轉眼就變傻了。”

於觀真不由得看了一眼未東明,他知曉今日因為崔嵬的事叫未東明想起了赤霞女,心裡自然是處處不痛快,以他這樣的性格,一旦不痛快起來找人麻煩簡直是家常便飯,要不是他們四個人待在荒郊野嶺,說不準現在就是個行走的鞭炮,誰點炸誰。

然後於觀真想了想,到底沒說什麼,惡人自有惡人磨,這三人誰欺負誰都與他無關,倒是崔嵬說的一件事,叫他牢牢記掛在心上。

於觀真一邊吃著厭瓊玉親手切好的瓜果,一邊毫無道德底線地開了口:“對了,我正好問你一件事,罪窟裡的人是你殺的麼?”

這話問得甚是漫不經心,可屋內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對向於觀真的方位,未東明甚至忍不住笑了起來,他驚奇地看著於觀真,似乎有點不太明白為何眼前這個人能如此輕鬆地在這樣的情況下問出這句話來,他本還以為起碼會稍稍念著些小姑娘這幾日的情。

厭瓊玉被問得措手不及,臉一下子白了,手中的托盤掉在了地上,響起刺耳的一聲。

白鶴生忍不住開口道:“前輩……”

“我沒有問你。”

於觀真看也沒看白鶴生,又捏起了一瓣枇杷肉仔細瞧了瞧,苗疆習慣以司歲備物,在中原已開始用冰窖之類的手段保鮮瓜果時,他們仍舊樸素地按照時令季節來採摘水果,也不知道厭瓊玉是從哪兒摘來這麼鮮甜的枇杷。

他聲音不大,卻不容輕慢與更改,甚至叫未東明一時間都有些糊塗起來,分不清自己看見的到底是塵豔郎還是於觀真。

也許他們之間本就十分相似。

未東明輕嗤了聲:“你變臉倒快。”卻也沒再說什麼。

“我……我……”厭瓊玉幾乎說不出話來,她分辨不出眼前人的神態,身體止不住的發抖,臉上半點血色也沒了,“我……”

白鶴生卻沒被嚇到,他只是感到熟悉,也許是跟隨塵豔郎的時間最長,許多時候他都習慣以塵豔郎的方式去看待這個世界。

人的喜怒哀樂其實總是有跡可循,庸庸碌碌,無非是週而復始,上到王侯將相,下到平民百姓,乃至一個王朝,連同修道中人都並不例外。這些東西一旦看透,難免覺得乏味,正是因為如此,白鶴生才會模仿塵豔郎那般折磨人心。

人與蠟燭並無不同,置之不理有無數種結局,可若要看到最絢爛的景色,則需人鼓足風力,看著他們竭力飛速地燃燒著自己,照耀出最為明亮絢爛的那一幕,哪怕很快就會燃成灰燼也在所不惜。

他望著那樣的美景,便覺得自己的血好似也是熱的,於是樂此不彼。

因此白鶴生縱然沒能一時反應過來,然而卻是最快想通的人:是了,九幽前輩本該是這樣的,他見著我們時就是這樣的,救下我們無非就是想知道些什麼,如今終於想到問題了,露出真面目索求答案又有什麼奇怪,倒是今日的他實在太不像他了。

其實九幽君一直都很不像他自己,他本該早在抓住兩人時就該嚴刑逼供,而不是每次輕輕放過他們,好似只不過是在懲戒兩個頑皮的孩子,叫他們生出無端的僥倖之心,叫他們以為屢屢犯錯也不要緊。

他將慈悲放下卻又迅速收回,快得令人猝不及防,人實在是記吃不記打的存在,白鶴生想厭瓊玉現在大概是不太明白的,不明白為什麼九幽君變了臉色,為什麼會如此咄咄逼人。

她很快就會明白過來。

“是我殺的。”厭瓊玉低聲道,“是我殺的,怎麼,你要殺了我嗎?”

白鶴生不知道,他該下決定,卻沒有做任何事,他恍惚間想到白日指尖感到的心跳聲,歡喜雀躍,他見過無數,卻從未如此真真切切地體驗過,那刺痛的燥熱感還殘留在肌膚上,一點點折磨他,他期盼聽到一個答案。

一個早在預料的答案,一個不在預料的答案。

於觀真只是冷靜又平淡地問:“為什麼?”

“為什麼?”厭瓊玉的眼淚很快就流出來,她重複了一次,顯得有些歇斯底里,“為什麼?!因為他們活著,就不可能永遠自由,苗疆就永遠不會擺脫!只要有大巫祝在,祭司就無窮無盡,縱然是現在的大巫祝又能改變什麼?他殺了一個,兩個,無數祭司,又有更多的祭司湧現,有什麼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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