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句麗東北部,與靺鞨人白山部接壤的徒太山脈地區,也就是後世的長白山地界。
這裡是東北亞地勢最高的山系,山頂終年白雪皚皚,山下多草原林地,山體則大多呈現裸露的灰巖。
山峰聳立如天神刀削斧鑿,山嶺陡峭巍峨壯麗。
翻過徒太山,沿著粟末水,也就是後世的西流松花江,沿江而下,就能深入靺鞨人粟末部,遠離高句麗人的勢力範圍。
李元愷率軍逃亡到徒太山下,已是臨近七月底。
一路走走停停,邊打邊跑,乙支文德的追兵始終尾隨在後,死死咬住不放。
原本李元愷和薛世雄兩軍合併,有六萬餘人,再加上薩水河岸邊收攏的潰軍,起初約莫有將近八萬人。
可惜逃到徒太山的時候,只剩下大約三萬餘人。
餓死的、戰死的,也有承受不住折磨投降的,和逃往鴨綠水的宇文述敗軍相同的是,這條逃亡路,也是由大隋將士的屍體所鋪就的。
只可惜乙支文德對待降卒並沒有接納的意思,毫不留情的殺掉。
漸漸的,投降的隋軍少了,他們知道即使投降,高句麗人也容不下他們活命。
逃亡的路途上,時時刻刻都有人死去,所有人似乎都麻木了,就算身邊的人下一息倒下,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繞過那具屍體,然後悶聲埋頭繼續咬牙往前走。
李元愷對於那些堅持不住想要投降的兵卒並未過多制止,他只是不停地告訴隊伍裡的大隋將士,只要你還活著,只要你還願意跟我走,就不要停下腳步,我們一定能活著回到大隋的土地上。
逃亡路漫漫,緊追身後的追兵和飢餓是最大的折磨,將士們一路逃,吃掉所有能下肚的東西,只為了保留一絲活下去的希望。
每每斷後攔截追兵,都是李元愷帶著人親自上陣,而那些跟隨他留下來阻斷追兵,為前頭的弟兄爭取時間的兵卒們,也都毫無怨言,默默握緊橫刀,拼盡全身的力氣,只求臨死前能多殺一兩個高句麗人。
徒太山西南,一座不知名的,形狀如梯子一般,斜接向上的嶺峰下,李元愷率軍逃到此處。
不眠不休跑了兩日,人馬都已睏乏不堪,按照往常的度,乙支文德的大軍應該還有半日才能追上。
李元愷下令全軍就地歇息,準備翻越這座山嶺,踏入徒太山以北地界。
坐在一塊陰冷潮溼的巖塊上,李元愷揉揉沉重如灌了鉛一樣的雙腿,凝眼望著不遠處的青騅,馬兒正在低頭啃食一片小水窪邊上,露出指節長的一層綠草。
連日奔波又吃不飽,青騅都消瘦了一大圈。
似乎覺察到主人在注視著自己,青騅偏著腦袋看了看,唏律律地叫喚一聲,撒著蹄子蹄噠蹄噠溜噠過來,大腦袋往李元愷懷裡拱,伸出溼熱的舌頭去舔他的臉。
“好啦!別撒嬌了,自己去找點水喝~”李元愷抱著青騅的脖頸,撫了撫它頭頂那一綹青色鬃髯。
望著青騅溜噠著蹄子跑開,李元愷臉上的笑容卻是一點點消失,眸子裡透出無盡的幽暗。
他的臉上附著一層血汙和汗水泥漿等等混雜的泥垢,很髒,乾硬以後像面具一樣敷在臉上,以至於讓他的面容看上去有些猙獰可怖。
那身破爛不堪的明光鎧早已被扔掉,一身單薄的袍服也是傷痕累累,沾滿血跡。
擎天戟斜立在一旁,這杆神戟,已經成了許多人心裡活命的希望,看著李元愷舞動神戟彷彿不知疲倦地殺敵,一次又一次帶著他們衝出高句麗人的包圍圈,讓不少已經瀕臨崩潰的隋軍將士重新激起求生的鬥志。
幾乎是同款狼狽造型的北宮嵐走了過來,捧著一小碟米糊糊,加上些不知道是什麼的野草根熬煮,每個人約莫能分到一小口。
高句麗境內多種水稻,或許是農耕技術落後,或許是糧種不好,產量比起大隋江南一帶天差地別。
兩日前,大軍跑路時,從一個村鎮穿行而過,搶得幾百石稻米。
分到每一位將士頭上不夠看,但總好過刨草根嚼樹皮,這點寶貴的糧食如一劑強心針,極大地增強了將士們逃生的信心。
吃到肚子裡的食物,比李元愷扯破喉嚨喊話可是管用多了。
只是緊追不捨的乙支文德絕不會給他們太多尋找食物的機會,高強度的體力消耗,這點糧食根本不夠。
李元愷望望橫亙在眼前的高聳山峰,這或許就是他們這三萬多人順利逃回大隋最後的阻攔。
必須想辦法弄點能填肚子的口糧,保證將士們有力氣翻山越嶺。
李元愷一口喝光清寡如水的米糊糊,肚子裡嘰咕嘰咕的聲響還是不停。
“你的傷沒事吧?”李元愷看了眼默默坐在一旁的北宮嵐,前幾日突圍時,她緊跟在自己身邊,胳膊上中了一箭。
北宮嵐割掉了長,一頭亂糟糟骯髒不堪的短,倒是讓她看上去越像個胡漢相雜的年輕後生。
北宮嵐搖搖頭,默默拿著那柄刻著嵐字的匕在石頭上划著些什麼。
忽地,北宮嵐偏頭看著他,低聲道“你能保證我的族人,永遠遠離戰爭、動亂、廝殺?能讓我的族人永遠過和平安穩的生活?”
李元愷怔了怔,苦笑道“看來你對戰爭倒是有了新的感悟。”
頓了下,李元愷搖搖頭,嘆道“抱歉,我並不能保證。我只是會盡力幫助你的部族強大起來,在面臨險境的時候,讓他們有自保之力,而不是輕易被敵人屠滅殆盡。強大如吐谷渾,還不是轉眼間灰飛煙滅。”
北宮嵐若有所思,默默點頭“我突然間...很想回洛陽生活。在你府上養傷那段日子,或許是我這輩子最平靜的時光。”
李元愷髒髒的臉上笑了起來“我也想回去啊!你放心,我們一定能回去!”
北宮嵐看了他一眼又飛挪開,抿了抿嘴,似乎想要笑笑。
竇師武攙扶著薛世雄一瘸一拐地走來,王君廓和謝科鑽去林子裡看了一圈,什麼都沒現。
“奶奶地~連只野兔都打不到!晦氣~”王君廓罵罵咧咧,垂頭喪氣地把刀一扔,癱坐在地上。
謝科面色青,武功再高的高手,連續多日餓肚子,照樣會餓得眼冒金星。
“渾身沒力氣,我看不等咱們翻過這道山嶺,就得餓死在路上!乾脆不跑了,就在這裡等著,跟高句麗小崽子們幹一場!”
王君廓焦躁地喝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