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夜啼】29、棋動

小說:刀劍嘯雲歌 作者:持節雲中

天鷹山,長老殿前的廣場飄動著如煙的山嵐,雲海盡處,一道金光緩緩升起,給整個廣場都蒙上一層金色,中央的飛鷹鵰像上,鋒利的鷹嘴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靠向後山的崖邊,一襲紫衣的俞柏舟安靜地佇立,眺望著翻騰的雲海和遍灑金光的朝陽。他四十上下,面貌清秀,溫潤如雲,像是一位飽讀詩書的謙謙君子,面帶微笑,平和安寧,又像一位初入江湖的陽光少年,要不是一身紫衣,任誰也不會將他和一手掌控著鷹門的大小事務,位高權重的二長老聯絡起來,可鷹門的二長老偏偏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看起來穩重、開明、謙和、睿智,幾乎可以將讚美一個管理者身上應有的優秀品格的所有溢美之詞,通通都放到他身上的人,同時,也是讓他的對手也會將狡詐、腹黑、危險、可怕等等提防一個權謀家應有的標籤,都小心謹慎地貼在他身上的人。

他是一個幾乎沒有缺點、甚至沒有弱點的人,所以謙和如他,依舊讓江湖震盪不已,人們羨慕、敬服、喜愛、嫉妒、害怕、厭惡、憎恨......就像朝陽勃的熱力,照耀整個江湖,這是一個江湖新星幾乎必經的過程。所以,人們很難理解這樣一個耀眼的男子,為什麼會在冉冉升起的時刻悄然隱退,在鷹山上做著教學育人,管理雜物的活計。然而,這個江湖總是健忘的,時間的無情會將所有的榮耀和齷齪都掩埋在塵埃之中,而只有如此,這江湖才顯得如此的乾淨、明瞭,充滿著希望。

“你還要這樣站多久?”清冷的話語隱藏著聲音主人微微的不滿,她慵懶地靠在長老殿漆紅描金的殿柱之上,一雙美眸微微上翻,用不耐煩的語氣,對著遠處的背影洩道。

“你不覺得這雲海紅日很漂亮嗎?”眺望雲海的背影不為所動,他靜靜地看著紅日初升,一點點地從翻湧的雲海中躍起,起初是朦朧的暗紅,然後越來越亮,將面前的雲海一點點渲染成濃郁的金色,再緩緩變作純淨無比的白。

“你不覺得我也很漂亮嗎?”紫色的衣襬隨著晨風捲起,伴隨青絲飄舞,清冷的聲音卻說出了無盡的風情,她的臉上沒有笑意,也說不上冰冷,或許這樣的話說了太多,連眼底的漣漪也很淡很淡。

“我向來都覺得師妹你,是漂亮的!”太陽躍過了雲海,顯出一種清亮的紅,劇烈的燃燒將勃然的熱力遠隔億萬裡照耀在人身上,山上的風卻不解風情,它們習慣於肆掠,捲動霧嵐,帶走熱力,只剩凜冽的寒意。背影轉過身來,帶著笑意,他的聲音也是一貫的溫和動聽。

“我也向來都覺得師兄你,是虛偽的!”她突然笑了,好似冰山上的一朵雪蓮悄然綻放,那是一種自內心的笑意,從她明亮的眼眸中盪漾開來,笑意在她白皙的臉頰暈開,在她飛舞的青絲末端跳躍,就連吹拂的山風似乎也帶上了這一層笑意。

他看著她,不說話。就像在小時候的山腳,在少年時的廣場,在議會時的大殿......還有很多很多,他總會這樣的看著她,帶著溫和的笑意,不說話!她突然很生氣,飄揚的笑意霎時間都化作冰寒,呼嘯的山風也一下子凜冽起來,她終於失去了回憶的興致,只想將手中的信,狠狠地砸在眼前這個男人臉上。

她終究還是沒有那樣做,只是用雪白的刀罡將信紙包裹,猛然射向男人的面門。他的笑意沒有絲毫的變化,伸出手淡然地止住了刀罡的去勢,雪白的刀罡彷彿陽光下的初雪般融化在他的手掌上,他接過信紙,低眉掃過,面上的笑意彷彿更濃了。

“我知道了!”他淡淡地說著,好像信上的內容並沒有影響他觀賞雲海紅日的心情。

“你不生氣?”雖然習慣於男子的氣度,但深知他對這個地方的熱愛的女子,卻依舊訝然於他的淡定。

“不必!”他搖搖頭,將信紙疊好,捏在手中,溫和的視線穿過女子,看向遠處金光燦燦,振翅欲飛的巨鷹,竭力保持的情緒依然令聲音變得低沉而寒冷,“我曾想過無數次,還是沒有料到這一天會這樣來臨,其實我應該想到,事情的展不會總是順人心意。”

“那你打算怎麼辦?”女子對他的先覺並不十分吃驚,與其說相信,不如說她更依賴腰下沉睡的長刀,比如眼前的男子,她更像一個江湖中人。

“呵呵,當然要去!”他完完全全地轉過身來,目光凝聚在石刻飛鷹與陽光交錯的翅尖,只一瞬間,他又恢復了謙沖平和的態度和心境,語氣換回了一貫的淡然,“正好去見識見識這一代的五使!”說著,他向著廣場走去,太陽昇起,將廣場上的霧嵐一點點蒸殆盡,山風吹起他的衣襬,在陽光下閃耀出絢麗的色彩,那是一種動人心魄的紫,恰好能夠襯托一個震動江湖的人。

翌日,鷹山腳下官道上,騎在馬上的消瘦漢子仰望的天邊劃過的兩條雲線,怔然不語。身邊的一樣端坐在馬上的男子面帶恭敬,“兩位長老都離山了,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再等一下!他們剛走,此刻山上的守衛就算是裝樣子,也會很嚴!”消瘦的漢子搖搖頭,收回目光,看向官道盡頭拐入鷹山的路口,雖然來過無數次,可每一次,仍舊心悸得讓人難受,他緩緩地閉上眼,將那些湧起的記憶驅散,澀聲道,“走吧,先到山下等待!”

雖然還未到慣有的節令,天鷹山依舊是神都的達官貴人們經常遊玩的地方,再加上江湖中人的來往,此時山腳的官道仍然能看到三倆的人群,騎馬的兩人並不顯眼,他們緩步而來,淡然地在鷹門弟子的指引下沿著沿路遊玩,觀賞著一路的風景。

荊州,丹陽郡壽春城。

不知道為什麼,韓飛虎今天總能感覺到別樣的心悸,這種奇特的直覺對於他這樣的宗師來說無疑是一種相當直接的預警,他冷眼看著在殿中談笑自若的巫朗,將心中湧動的情緒深深地壓了下去。

“韓大人?韓大人?!”巫朗有些尖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張滿是笑意的邪魅的臉幾乎完全湊了上來。韓飛虎恍然回過神來,剎那間下意識的兩道銳利的光芒從眼中射向巫朗,在巫朗反應過來之前又被他強行收了回來,他繼續講雙眼耷拉著,有些不耐煩地看向這張志得意滿的臉,“什麼事?不是說過嗎,沒事不要吵我!”

巫朗並不知道自己從鬼門關繞了一回,他臉上掛著放肆的笑意,一隻手按著一張手令放在韓飛虎面前,他身體微微前傾,幾乎毫無掩飾地在這寬大的玉章殿中顯示著他獨特的權利,“這裡!”他探著身子在紙上指給韓飛虎看,這樣僭越的動作卻沒有激起韓飛虎異樣的情緒,他依舊耷拉著眼睛,魁偉的身體向後斜靠,顯得沒精打采。巫朗的恭敬的言辭裡卻沒有絲毫恭敬的語氣,“這裡需要韓大人的手跡!”

“哦!”韓飛虎淡淡地應了一聲,抓起毛筆隨意一揮,在巫朗想要的位置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便連耷拉的眼睛也失去了力氣,他斜靠著,閉目不語,滿是褶皺的緋紅衣衫殘留著濃郁的酒氣。

“多謝韓大人!”不知是否刻意,他在維護這最後一層遮羞的禮數之時,眼裡卻充滿了挑釁。可惜,韓飛虎並沒有興趣睜眼看他,只微微地擺手,示意他退去。他當然毫不生氣,轉身便挺直的腰部代表著他充裕的底氣。

“哼!宗師!”他以一種不屑的語氣小聲的嘟囔,以確保聲音能夠清晰地傳入韓飛虎的耳中,他昂闊步地走下殿中這代表著身份的兩層臺階,將這封完全代表自我意志的書信放入迎奉而來的書令史手中。

“往其他四郡!”巫朗尖銳的聲音冰冷而無情,他只想宣示權力。

“是,大人!”書令史連忙應諾,甚至都沒有去看坐在殿中正位上的韓飛虎一眼,他躬身下伏,退後三步,才直起身來轉身離去。

含憲殿中,這個一州之地的監察核心正以極高的效率在運轉,左側有數十位書令史將整理過的無數文書訊息進一步分類提煉、整理編撰,兩位主簿負責具體核查,撰寫文書,右側又有數十位掌固將所有成文的資料整理歸類,放入書庫,或者將書庫中提取過往的資料,以供主簿使用。臺階之上,有知事數人對主簿擬好的文書進行批示和修訂,若是尋常小事,中書知事會直接報於侍御史,侍御史決策用印後則往各郡或各衛所執行。若是涉及到州郡以上的大事,中書知事應組織全部知事進行決策議,並重新擬定,報於侍御史進行最終決策。

所以,儘管侍御史沒精打采,暈暈欲睡,但並不影響這個機構的高效運轉,巫朗滿意地看著殿中忙碌的景象,臉上掛起迷醉的笑意。殿外濃郁的陽光從寬闊的殿門斜照進來,威風吹拂,帶起一絲溫熱到慵懶的氣息,巫朗深深的呼吸,這一刻,這種氣息,他深深的為之著迷,他知道,這就是權力的氣息。

“韓飛虎,你就是這樣尸位素餐的嗎?”清冷的聲音充滿了壓抑怒火的寒意從殿外響起,殿門邊,匆匆而去的書令史錯愕地看著邁步而入的兩人,其中一位輕輕一招,手中的書信便自動湧起力道,飛到那隻白皙的手中。

“你,你們幹什麼!”書令史彷徨而顫抖的聲音有些無力,事實上他真的現自己並不能動彈。

“大膽!”巫朗的臉上因突然地憤怒湧起一陣嫣紅,眼中綻放出攝人的寒光,無論如何,對於打斷自己幻想的兩人,他已經決定動用極刑,“韓大人做事,何用你們置喙!來人,給我拿下!”

巫朗尖銳的聲音在大殿中迴盪,兩人並沒有因此而感到驚慌,殿外猛烈的陽光令兩人只在殿中留下逆光的剪影,看不十分真切。韓飛虎魁偉的身軀卻如何山嶽聳立一般一下子站了起來,他的臉上帶著十分複雜的表情,有不捨和愧疚,釋然和羞赧,還有憤怒和無力,唯獨,沒有恐懼!

巫朗並沒有察覺韓飛虎佇立在身後,如同山嶽一般的魁偉身形,他的臉上隱藏和狠毒和冷厲,他叫囂著,讓侍衛將兩人收押起來,直到韓飛虎寬厚的大手輕輕地覆在他的肩上,“夠了!”

巫朗的表情剎那間在臉上凝固,下一刻卻湧起更大的憤怒,憤怒令他的臉色變得無比的陰沉,聲音也如同夜裡吹起的寒風,“韓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這兩人衝撞令臺,可是大罪!”

“不想死的話,就閉嘴吧!”韓飛虎並不看他,聲音也出奇的平靜,只是他身上湧起的宗師氣度將巫朗後續的惡毒言語都生生壓在喉間,一道寒意從巫朗的尾椎而起,如同電光一般竄到頭皮,那是一種生命本能對危險的感知,恐懼令他幾乎顫抖起來。

巫朗呆呆地立在原地,韓飛虎緩緩地越過他,向殿前的兩人迎去。大殿中,一種官吏都本能地停止了動作,呆呆地看著眼前生的一切,無論是生命的直覺還是官場的鍛鍊都讓他們深深地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視而不見,在這一刻,或者說這一刻他們最能感受,命運的掌控者,從來都不是自己。

然後他們對韓飛虎單膝跪地,低下頭顱,伏低身體的舉動也就少了幾分訝異。韓飛虎低沉的聲音算是一種解釋,清晰地在殿中響起,“弟子拜見二長老、五長老!”也是這一刻,巫朗的恐懼到達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薄薄的嘴唇微張,眼中的驚訝和恐懼彷彿凝固一般,久久難以散去,然後下意識的,他現自己根本無法動彈,因此他連因腿軟而跌倒在地都做不到了。

“我對你,很失望!”溫和的聲音說出的話語卻彷彿藤條一般,抽打著韓飛虎的內心,痛苦卻很難在這個鐵塔般的漢子臉上,刻畫出想要的痕跡。官吏們這才現,進門的兩人是一男一女。現在說話的,是中間這位溫潤如玉,一眼便讓人如沐春風的男人。

“你沒有什麼可說的嗎?”良久的沉默似乎令男人陷入更深的失望,他出一聲長嘆,輕聲問道。

“師命難違!”韓飛虎低著頭,內心的痛苦令他的聲音變得乾澀而沙啞,他站起身來,緩緩地閉上眼睛,以一副引頸就戮的動作表達這一刻的決定。

“果然如此!”俞柏舟又是一聲嘆息,儘管從韓飛虎嘴裡聽到了自己有所預料,卻最不想要的答案,他還是保持的一貫的風度。

“看來門中已經知曉一切,恩義兩難,飛虎愧對鷹門,愧對長老,就此別過了!”這個勇烈的漢子十分決絕,用低沉的聲音宣告出內心的痛苦,霎時間,他全身真氣湧動,無數道刀痕瞬間從面板下湧現,電光火石之間,鮮血飛濺,慕容秋月精緻的面容從憤怒轉為驚訝和擔心。她身形一動,瞬間撲向韓飛虎。

身前的男子卻比她更快,連巫朗都沒有看清俞柏舟的動作,在場的官吏就更加看不見了,他們只看到韓飛虎的身上如同爆開一口噴泉,霎時間的血液沖天而起,僅僅一瞬之間,卻有一下子收住,韓飛虎渾身上下佈滿了刀口,變成一個血人轟然倒地。慕容瞬間從原地消失,出現在他身邊,而俞柏舟卻一動也未動。

只有巫朗,看到了那一瞬間俞柏舟快到極致的動作,他甚至都不知道俞柏舟幹了什麼,以為這是鷹門的一種刑罰,眼中的恐懼更深了。

俞柏舟搖搖頭,單手一舉,將巫朗攝入手中,又從腰間掏出一塊令牌,對著在場的官吏示意,陽光下,紫色的玉牌十分耀眼,流光的玉質散出一層氤氳的光芒。官吏們這才恍然,一起對著俞柏舟行禮,“見過中丞大人!”

“好了,今日之事令諸位見笑,即日起,府中事務由俞某暫代,大家先回去歇息,具體的安排後面會知會各位!”俞柏舟拱手微笑,安撫著眾人的情緒,才將他們遣散。玉章殿中,濃烈的陽光從門口揮灑出一層微薄的熱力,沒有陽光直射的地方卻有些陰冷,帶著絲絲血腥。俞柏舟對著巫朗一笑,輕聲道,“三長老應該有話對俞某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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