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淑芬就被工作组的人带走了,带进医院把孩子打掉。李必成陪着她一块去的。
那时候淑芬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了心跳,都五个月了,被人强制流产。
孩子流下来的时候四肢健全,五官都发育成型,是个女婴,死胎,催产针催下来的。
看到孩子的第一眼,淑芬流下了眼泪,李必成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女人躺在病床上,趴在男人怀里放声大哭,泣不成声:“必成,上天既然把她赐给了我们,这个世界就应该有她生存的空间,这是命啊,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有了。”
必成拍着媳妇的肩膀安慰她:“算了,孩子跟我们无缘,是她命不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20年以后,当江西某地一位妇女被当地乡政府强制流产,在全国闹的沸沸扬扬的时候,外国人都感到惊奇,觉得我们的政策不可思议,其实在80年代后期,乡下农村被人强制流产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稀松而又稀松,平常而又平常。
李必成觉得窝囊极了,好像自己的亲生女儿被人杀死一样。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可他不得不这么做,虽然他已经不再是大队支书,可全村人都盯着他李必成呢,他如果不做个表率出来,工作组的人就很难展开工作。
他相信计划生育是百年大计,也相信上面这样做有他的道理,可不是这样的搞法啊?
这种搞法是惨无人道的,也是灭绝人伦的。更是一种敛财的借口。
必成憋着这口气,就是丢掉女儿的生命,也决不能让他们从磨盘村白白拿走一分钱。
就在李必成陪着淑芬在乡卫生院做流产手术的时候,磨盘村又出事了。
这天早上必成拉着淑芬刚刚离开。工作队的另一拨人就进了村子。
村里的人可害怕工作队进村了,跟害怕当初的鬼子进村一样。
村口的地方老有人暗暗放哨,只要看到工作队的车从路上开过来,大家立刻相互传开。呼啦一下大街上就看不到人了,人人跑回家闭门上锁,跟见到阎王一样。
那个年代,一种恐惧和无奈在所有60后和70后的心里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伤痛,也在他们的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这是一种让人战栗的真理,尽管这真理是完全正确的,不容置疑的,可人们依然像遇到洪水猛兽一样畏惧着这真理。
工作队的人直奔大队部,不一会儿的功夫大喇叭就响了起来,又是恐吓又是威逼。不交罚款,上面如何如何,不做手术上面如何如何,引起的后果你们自己负责,等等等。
这时候,大队支书李秀林就仰首挺胸,拄着拐杖颠颠的跑进大队部跟工作队的人握手,样子亲密极了。
李秀林自从当上村支书以后牛的不行,走路都是晃着膀子,十八米宽的大街都装不下。
而且这小子没事就在村里转悠,谁家超生,谁家早婚,谁家早孕,他摸得门清,就是谁家的狗身上有几根毛他都清清楚楚。
晌午不到,秀林就拉着工作队的人开始挨家挨户催缴罚款了。
可是他转悠了半天,一个人也没找到,因为村里的年轻人躲得躲逃得逃,差不多都逃干净了。
这些天那些交不起罚款逃走的人,房子被推倒了不少,剩下的都是孤寡老人和不懂事的毛孩子、
李秀林犯难了,该咋办呢?
最后他心生一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当事人走了,不是还有公公婆婆丈母娘吗?可以从他们的身上下手,谁不交罚款,就拉着他们的家属去游街。
很快,那些计划生育钉子户的父母被集中起来,然后被工作队的人赶上了一辆卡车。沿着磨盘山的五个村子开始游街示众。
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计划生育在逃犯家属。”…………“逃避计划生育,罪有应得”。
这没有什么可丢人的,很多人不在乎,挂上牌子以后在车上还嘻嘻哈哈的笑。
朱二刀的媳妇美兰也在其中,美兰已经生过十多个孩子了,最小的儿子还不到十岁。
朱二刀是个满不在乎的人,他老婆美兰也是,反正罚钱没有,要命一条,爱咋咋的。
工作队的人拉着那些计划生育在逃犯家属游街示众,走遍了磨盘山五个村子的大街小巷。
最后在上到幸福路的时候,汽车停止不前了。因为一个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那个人就是李必成。
李必成刚刚回家还不到十分钟,他是回家帮着淑芬拿行李的,当听说自己的丈人跟丈母被人拉去游街以后,他感到了深深的屈辱,一股无名之火窜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