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成寒也来过很多次,所以刚刚才会那么清楚哪里放了什么茶叶,知道待客用的杯子在什么地方。
傅易沛感到呼吸不畅,不愿意再继续深想,刀刃落下,切断杂念。
这顿由两个人“随便做做”的早饭,前后差不多用了一个小时。砂锅粥最后上桌,盖子一揭开,热雾升腾,鲜香四溢。
小姨坐到餐桌边,看着一桌的盘碟丰盛有序,很满意,就是话夸出口她自己隐隐觉得有些奇怪:“真好,有模有样的,小傅,成寒,麻烦你们两个了。”
傅易沛说不麻烦。
“不麻烦。”成寒也这样说,紧接着询问小姨他们今天的日程安排,“叔叔阿姨打算去哪儿玩儿?刚好我今天开车过来的,小姨你们要是不嫌弃,我给你们当司机,我对崇北熟,我十几岁就来这边签了唱片公司。”
长方形的桌子,一侧三把椅子,坐六个人正好,小姨,林晋慈以及林晋慈的妈妈的位子在对面,另一侧,傅易沛夹在林父和成寒中间,一语不发分着餐盘筷子,只觉得身边这位靠嗓子为生的知名歌手,说话很令人不适。
什么叫“刚好我今天开车过来的”?
难道在座的另一个人刚好今天是坐公交过来的?
小姨说了两个打算去的地方,看了林晋慈一眼,倒不在让成寒当司机这件事做主,只有些心疼地说:“十几岁就出远门,一个人到崇北打拼,也蛮辛苦的哦,好在苦也没有白吃,现在多好啊。”
林父说了一句:“业精于勤,人年轻的时候多打拼也是应当的。”
小姨看着默默给每个人盛粥的傅易沛,笑了笑问道:“刚刚听小慈说,小傅你是宜都人啊?”
“是。不过我是在崇北出生的,我妈是崇北人,我爸是宜都人,他们工作都忙,我小时候两头都读过书,每年暑假都要来崇北陪外婆,所以也算是在崇北长大的。”
“每年都来陪外婆,小傅很孝顺啊。”提到外婆,小姨很是有感,“婷婷和小慈以前也跟她们外婆感情好。”
林父却从傅易沛刚刚这话里提出不以为然的一点:“父母怎么能两个都忙呢?总要有一个照顾家里,不然没有父母管教约束,孩子一不留意学业荒废了,那就是终身的遗憾。”
听到第一句话时,扶着粥碗的林晋慈,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讽刺的弧度。
听完后,更是第一时间反驳林父的多虑:“傅易沛学业很好,一直都好,想必只要父母用心,即使工作忙,孩子也不会有什么遗憾的。”
回得太快了,说完林晋慈才注意到斜对面成寒的表情,意识到林父刚刚那番话,可能不止傅易沛一个听了会不高兴。
傅易沛一直留心着林晋慈,听到她脱口而出说“傅易沛学业很好”,也看到她忽然神情微变,担心地看向成寒,在意成寒会多想。
林晋慈一向如此,对谁都可以像没有心一样,唯独对成寒,总是倍加关怀。
傅易沛敛下眼睫,不想再看了。
林晋慈想再为成寒说些什么话,但并没来得及说出口。
去洗手间的夏蓉回来了,应该是听到了林晋慈刚刚说的话,薄薄的唇线抿着,在林父对面坐下来。
“长辈不管说什么,总归是为你们好,念了几年书,了不起了,当自己有本事了,跟你爸爸说话也——”
傅易沛手臂横过桌面,放下碗,打断了夏蓉的声音。
“阿姨,喝粥。”
夏蓉眼皮掀起,淡淡扫了扫眼前的年轻人,眼中划过些许不悦,还是说了没说完的话:“——这么没大没小的。”
林晋慈深呼吸了一下,冷气刮过肺腔,像是闻到一触即发的硝烟,无意义又火药味重的场合,与其动脑筋去对抗,费劲地撕破脸皮,她更想少浪费一些时间和情绪。
她沉声说“吃饭吧”。
她坐在她妈妈身边,往嘴里送已经在勺子里搁凉的粥,此刻心里唯一的希求就是想让这顿早饭尽快结束,让这令人厌倦的团聚戏码提前杀青。
夏蓉却并不罢休,勺子动了一下,当啷一声又放下,嫌弃地看着眼前的粥碗。
“怎么是芹菜粥?”
话音落下,小姨、成寒还有傅易沛都第一时间看向林晋慈。
林晋慈垂着眼,拿出百分之二百的专注在喝粥,不在乎,不关心,好像此刻她的世界,除了吃饭,不接收一切信息。
傅易沛没说林晋慈喜欢芹菜这种话。
他听到身侧的林父对妻子说:“都是第一次见,小傅哪知道你的口味习惯,你就别挑了,吃点别的吧。”
成寒看了一会儿毫无反应的林晋慈。
也许是意识到此时并不在家中,对面还有一个初次见面的年轻人,夏蓉收了脸上的情绪,端庄地笑了笑说:“辛苦,这顿饭麻烦你们了。”
傅易沛和成寒又前后说了“不辛苦”“不麻烦”之类的话,语调深意却跟刚刚和小姨说话时不太一样。
小姨知道林晋慈和父母并不亲近,却也不希望外人,尤其是不希望以后可能成为林晋慈未来另一半的人,看出林晋慈家庭不睦,因此将林晋慈看轻。
为了这张餐桌不再出现不好的话题,小姨这顿饭很忙碌,吃得少,说得多。
她夸成寒培根煎得好,又说一看傅易沛煮出来的粥,就晓得他有厨艺,这种砂锅粥非得懂火候的人才能煮得这么不稠不稀。
在各种家常话题中,小姨见缝插针地夸着林晋慈,说林晋慈从小就聪明,小学参加什么比赛,中学又拿什么奖,学什么都一点就透,并留着话茬,让林晋慈的父母应和,“姐,姐夫,你们说是吧?”
小姨说,除了聪明,她这个外甥女还特别独立,遇事不慌,沉着冷静,一般的女孩儿比不了,就她的女儿婷婷,放到小慈跟前差了十八条街。
“就光会给她姐姐惹麻烦!无法无天的,前一阵子,瞎胡闹,去找什么狗屁监制——”
“小姨!”
一直全心投入食物消灭的林晋慈,闻此,不得不出声,视线也不偏不倚,在餐桌上空和傅易沛对碰。
小姨却不理,只当林晋慈是想维护她的女儿,她笑着对林晋慈佯怒道:“你让我说!就你妹妹那样脸比城墙厚的,她还怕人笑啊?不知道做了多少荒唐事让我操心,这一点,她跟小慈真是没得比!哦,刚刚说到什么来着,那个狗屁监制——”
林晋慈捏紧了勺子。
她有愧小姨夸她聪明,什么遇事不慌,沉着冷静,这会儿,脑子飞速运转也想不到怎样才能恰当地提醒小姨——她口中的“狗屁监制”此刻就坐在对面,正和她们同桌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