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独自在榻上又卧许久,始终不见他为自己取药归来。她没了睡意,坐了起来,趿上一双摆在榻前的鞋,散闷一样,也朝外走去。
走到那扇门后,她打开,仰面望一眼屋外的夜雨,忽然,顿住了。
她感到身畔似乎有人,转过脸去,看见方才那个口里说去给她看药的人不知何时已回来了,倚在门畔的廊墙之上,看起来,站了有些时候了。
李霓裳的心里蓦地生出一种不安之感来。
她垂目,想立刻缩回到屋里。才动了一下,便感到腰上一暖。
他伸手过来,搭在了她一侧的腰上。
隔着衣裳,她亦清晰地感觉到了来自他手掌的体热,只觉他收紧五指,捏握住了她的细腰,轻轻一带,她本就还发着软的腿脚还如何站得稳,隔着门槛,扑跌入了他的怀里。
“阿娇,不要走了,留下可好?”
他低头,靠向了她,竟唤出她的小名,语气与方才相比,更是判若两人。
“求求你了!”
轻轻一顿过后,他的唇又是轻柔地贴拂在了她划伤过的耳上,呢喃地央求起她。
第52章
他在门外不知已是站了多久。
一贴近他身,她便感他衣潮。
是夜雨随风飘摇,潮雾扑入檐下,沾湿了他的肩背。
她也不知他何时何地因了怎样的情形,得知了她这阿娇之名,或是当初备婚议礼时提及,或是后来他自己有意无意偶得——那些都不重要。
她只知,当意外听到自己这名如此这般从他口中被唤出时,她恍惚竟觉,她这名怎也能变得如此动听?
骄傲刚烈如他,怎就肯变作眼前这样柔软乃至卑微的模样?
该觉卑微惶恐的,当是她才对。
她不由又记起了她去红叶寺寻他的那夜,他问她,当真一点也不喜欢他吗。
她避而不答,只在他的肩背上留字致谢,这才惹出了他的愤怒,以绝交结束了那一场见面。
但是,她怎可能不喜欢他?
遇到了如此一个人。
在初相识之际,那一株千古岑寂的雪松树下,当面前的少年郎向她摘下傩面,显出他那一张矜持却又神采飞扬面庞的一刻起,他便已深深地印在了她的眼底,再也无法忘记。
她顺了腰后那压着她的来自于他坚臂的力道,面庞贴伏在他泛着潮气的胸膛之上,静聆他强劲的心跳之声,一颗心亦如同遭了雨打,变作了湿漉漉的一团。
知他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而她,也终究是要去面对他的。
终于,她睁目,离开了他渐已被她脸庞焐暖的潮热胸膛,抬起脸,对上他望着自己的一双眼眸,和他四目相交在了一起。
她微笑着,向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怎可能留下?
她不属于这里。
她也不堪与他相配,更不值他如此。
今夜仍如那夜。
纵然他已是如此在她面前又一次放低身段,放得更低了,她也依旧不能给他一个可以匹配得上他的回答。
注定又一次,她要惹出他的愤怒,叫他彻底失望了。
李霓裳应答完毕,便垂了眼眸,不敢看他此刻眼内的柔情将会如何退去。
她等待着来自于他的反应,一如前次那夜,她去红叶寺的结果。
裴世瑜望着身前的李家女。
她竟又一次拒了他,哪怕在她面前,他已做得如此小心,甚至,卑微到了这等地步。
方才他去看药,早便已经回了——其实所谓看药,也不过是他当时实是不知自己该以如何的面目去面对醒来了的她。毕竟,前次在红叶寺畔分开的那夜,他是如何因失望嫉妒而转为恼怒,对她说出最为冷酷无情,甚至是伤害她的话,他自己并未忘记。
看药回来,他便停在了门外,犹豫徘徊之际,见她推门而出。
他的存在惊到了她,她立刻便要退缩回去。
那一刻,他也不知自己是吃了怎样的蓬莱错药,竟心头发热,情不自禁便留下她,对她说出了那样的话。
那不是他刻意。
在那一刻,他那样做了,那样说了,全然心血来潮,言由衷发。在说完之后,连他自己都是不敢相信,为了叫她欢喜,将她打动,哄她忘记他此前曾对她的不好,他不知自己还能说出怎样的话,做出怎样的事。若叫他的阿嫂知道,她该当如何惊奇,嘲笑他也是说不定的。
然而,她竟还是心硬如铁,不曾被他打动。
说不失望,怎么可能。依他原本性子,他该再恼恨起来,和她翻脸,掩盖他此刻再一次被拒的妒怒与挫败之感。
可是这一次,他竟丝毫没有愤怒。
他第一次在太华山宇文后营的雪地里遇她,便觉她和世上任何女子都不一样,眉眼如天上偶然飘来的一朵轻云,倒影投入他的心湖,从此便留下了影。后来知她真实身份,他又觉她可怜,想将她从她的泥潭里救出。再后来,也是因了她,想到她时的莫名欢喜,见不到她时的辗转反侧,知不可得时的失落,冲动过后的懊悔,还有,他无法自抑的如影随形的暗暗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