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那桩往事,上下至今讳莫如深,从来更是无人胆敢在天王面前提及半个字。
谁知,今日竟发生这样的意外。
朱九跟上,忐忑偷觑间,留意到天王双目望着前方,神情如常,唇角甚至始终噙着未散尽的淡淡笑意,显然心情并未受到影响。
他放了心,跟从行出,恰见对面的马道上奔来一名手下,应是要报告什么消息,也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忙加快脚步迎上。
正说着话,突然,身后传来那乞儿的惊嚷声,他扭头,见天王停在营门旁的一堵残墙旁,状若歇脚,然而,他身形凝滞,半边歪靠上去。接着,整个人慢慢滑落。
乞儿冲上,将他一把抱住,用自己的肩膀顶着。
朱九大惊失色,转身飞奔来到近前,和乞儿一道,扶着人坐到了近畔的断阶之上。
天王耷垂头颈,闭目不动。朱九看他脸色蜡黄,额角处有冷汗沁出,扭面高声呼人,自己立刻要背起他离去,这时,天王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人应是缓了过来,脸色也恢复了些。
他睁目抬头,低声道:“无事了,方才只是有些晕眩。坐坐便可。”
“你怎的了?你不会死吧?”乞儿跪在他的脚前,睁大一双充满关切的眼睛,连声发问。
天王怔神,片刻后抬臂,摸了摸乞儿的头,以示安抚。
朱九再不敢松懈,马车一来,便与手下一道,将天王送回到了车上,服侍坐定,上路前,禀了方才送到的消息。
下面人发现了一拨人马,疑是李长寿那边的人乔装上路,追公主一路到此。
“那些人如今暂还停在北岸。卑职担心他们坏事,要不要派人过去围捕?”
天王闭目听完,对此似乎早有预料,眼皮子半分也未动过,只淡淡哼了声:“那女娃知道轻重。不用管了。”
朱九应下,轻轻闭合车门,下令正要走,一道声音从车后传出:“孤身边还少个人端茶的,将那孩子带上罢!”
朱九扭头看去。乞儿站在原地,正呆呆望着这边。
“是。”
他恭敬地应。
五更天未亮,李霓裳便动身,秘密出发。
昨夜一夜,她的心情异乎寻常的平静。
或许是因为知道,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也根本无需再有任何的犹疑或是考虑。
她甚至睡了一个还算是不错的长觉,连天王昨夜什么时候离去,也是醒来之后才知道的。
瑟瑟被她留了下来。
姑母和李长寿不会因她走时留下的那一句话而什么都不会做,她非常清楚。她不知道武节的人何时会到,但应当也快到了。等他们找到这里的时候,她需要瑟瑟为她的消失给出一个理由,中止一切的营救或是任何行动,让所有人都回去。
天王隐瞒了召她来的目的。
同样,出于某种不可言表的原因,她也不愿这世上别的任何和她不相关的人知晓她此行的目的之地。
待她完成这特殊的隐秘约定,她自会回往她的归地。
孟贺利带着一队人马送她往西北而去,从潼关出发,北上过陇州,一行人抵达秦州。
从这里起,便出天王境地,入裴家所控的地界。
然而,越是深入,李霓裳便越有一种感觉,她这一行人的路线,裴家应当是知晓的。
从进入秦州境的第一天起,一路的关卡便形同虚设,畅通无阻。
她的这种感觉,在队伍抵达金城关防的时候,得到了证实。
入金城关后,她便完全进入河西了。
这一夜,一行人宿在关口外因互市而生的一个集镇上,预备明日入关。
天亮之后,就要真正踏入那片她想起来不觉半分陌生,然而实则并不曾去过的地方了。这一夜,从全然陌生的床榻之上醒来,她被一种似梦非梦的虚幻之感所萦绕,思绪起伏,在也无法入眠。
次日她早早起身,出来预备上路,看见在等待她的队伍里,多出来一个人高马大的人。
那人身材本就高大,浑身又裹在一件厚厚的羊皮大氅里,脑袋上也扣了顶大皮帽,整个人看起来愈发雄壮。他站在孟贺利的身旁,正往她这方向张望。
河西地域广大,在人烟聚集的地方之外,是连绵的山峦和无边的旷野,本就难辨方向,若再遇到极端风雪天气,没有向导,极容易迷路。
从这里到他们要去的郡治,路上至少还要七八天。孟贺利昨日已经和她提过一句,明日会多一个向导,故她起初也没多留意,只道是新来的向导,裹紧了身上御寒的斗篷,正要登上马车,那人看见她,却一下兴奋起来,突然朝她冲来,快到近前,不知为何,又硬生生停下步伐,改为恭恭敬敬地行礼,用带着几分拘束的语气说道:“拜见公主。”
李霓裳望向对方那双露在皮帽下的眼睛,依稀觉得以前在哪里看过,然而一时又想不起来。
“是我!”
“我是永安!”
那人见她不动,终于忍不住,一把掀开皮帽,露出帽下的整一张脸,说道。
李霓裳看着面前这个浓眉大脸几乎和成人没两样的大个少年,不禁愣了。
裴家那位老管事裴曾的孙儿永安?
她记忆里的永安,还停留在十三四岁一惊一乍半大小子的模样……
“公主你当真忘记我了?”
永安见她只看自己,还不说话,迟疑地挠了挠脑袋,面露尴尬之色。
一阵短暂的恍惚过后,李霓裳醒神。